于是,碰上了乘坐王府奢华马车回来的杨冬燕。
杨冬燕打发王府的下人帮她将赏赐搬回家,又领着闵举人一行人往家里走:“窝头就在那个什么青云书院里,你们咋来这边了?噢,为了刘侾那个事儿……不是啊,刘侾到底干了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提到他就这么要死的模样?”
这个问题困扰她挺久了,毕竟在她的心目中,侾哥儿只是一个熊孩子,不爱读书不求上进终日只知道贪吃贪玩的小毛孩子罢了。
闵举人叹了一口气:“杨老太有所不知,那永平王府的小少爷是南陵郡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但凡跟他沾上边的,都会被折腾得很惨。我们本来也是想去书院找魏老弟的,但是……”
见他犹豫,身畔的另一位举人帮着说道:“我们都是外乡人,就算都是举人,对上永平王府却无疑是螳螂挡车。杨老太请见谅,闵兄是想去青云书院找魏老弟的,是我劝了他。”
眼下之下,不就是怕永平王府的报复吗?
杨冬燕再度沉默了,她觉得吧,就算不打算搬回永平王府,也可以把刘侾喊出来揍一顿。
“看到方才那马车了?我今个儿是应了安平王世子的邀请,去他府上赴宴了,这些东西也是他赏赐的。所以你们大可放心,没事儿的。”
说实话,闵举人一行人还是不太放心。
人家同气连枝的两个府邸,为了你一个外人交恶吗?何苦来哉?闵举人又劝了几句,无非就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又提到永平王府的那位混世魔王是二房的嫡幼子,偏那刘二老爷是位才高八斗的翰林学士,那么为什么要教养出来这么一个混账玩意儿呢?
这就不免提到那位已故的王府老太妃……
总结下来就是,这是一个典型的被祖母溺爱毁了的孩子。
待好不容易将好心的闵举人一行人送走后,杨冬燕关上门来就开始了大型口吐芬芳现场。
骂的是谁?
刘侾他爹!
养不教父之过,就算刘侾小时候是跟着杨冬燕的又如何?她呀,杨老太君啊,死了都十年了还要替儿子背锅啊!
骂完还不够,杨冬燕跑去揪住猪崽,让猪崽立马磨磨写信,写了之后领着她去了永平王府所在的街面,让猪崽将信递给了门房,直言送到世子刘修手上。
猪崽好苦,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已经沦落到跑腿小厮的地步了吗?尤其在她送完信后,看到人家马车载着家里的小姐回去,她敦敦敦的跑到杨冬燕身边:“奶!那个也是你孙女吧?同样都是孙女,差别咋那么大呢?”
“是啊,我上辈子的孙女是个大美人,这辈子的孙女是头猪!差别能不大吗?品种都变了!”
怼完这话后,杨冬燕又领着猪崽去了青云书院,她左思右想就觉得不对,假如说连闵举人他们都因为这事儿不敢凑到窝头身边了,那要是全然没交情的呢?还不得把窝头当成瘟疫来看待了?
一想到她这辈子的宝贝孙子被她上辈子的宝贝孙子欺负成这样了,她就万分心痛,恨不得打死刘侾他爹。
青云书院是禁止外人进入的,但可以帮忙传话,让里头的人出来,在门房这头说几句话,或者递个东西什么的。
略等了一会儿,窝头就过来了。
杨冬燕开门见山的问他,刘侾欺负他不曾?
“从那天见过之后,我就再没看见过他,别说他了,连他哥都不见了踪影。”窝头老实答道,“倒是其他学生态度怪怪的,我隐约听到他们说什么,混世魔王一定不会让我参加会试的,还说可能等来年开春,我就会回老家了。”
“放心吧,刘侾回老家你都不会回去的。”杨冬燕听着这话,一颗心早已歪到天边去了,“你等着,奶帮你出头!”
敢欺负她的宝贝孙子,皮痒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刘侾那浑小子究竟得混账到什么地步,才会让所有人提到他就如同洪水猛兽似的唯恐避之不及呢?
仔细想想,搞不好安平王世子特地喊她过去赴宴,也有帮着撑腰的意思吧?这是担心刘侾折腾得他们全家上下不得安宁?甚至仗势欺人到让窝头这个少年天才连会试考场都进不去?
杨冬燕就觉得自己手痒了。
又对窝头叮嘱了一番后,杨冬燕领着猪崽离开了青云书院。说实话,她还是有些担心的,倒是不怕刘侾搞事,而是忧心其他人因为刘侾的关系,对窝头恶语相向。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刘侾他爹的错!
可怜的刘二老爷,他如今还在病榻之上,每日每夜都要饱受臀部疼痛的同时,精神摧残也着实不少。
刘侾这半个月去哪儿?
他哪儿都没去,就老老实实的待在永平王府里,也不瞎搞事了,每天天一亮就乖乖起身洗漱吃早膳,之后便高高兴兴的去找他爹,在他爹的病榻前,手捧一卷书大声诵读。
没错,这就是刘二老爷遭受的精神摧残。
刘侾就仿佛找到了新鲜玩具一般,怎么都玩不腻,每天除了读书还是读书,还专门挑晦涩难懂的书籍来念。他的学问是不怎么样,但好歹也是读了那么多年的,起码字都是认识的,就算不幸碰到了不会念的字……
噢,那不是他的不幸,而是刘二老爷的不幸。
“爹,这个字念什么?它怎么长得那么奇怪呢?”碰到生僻字了,刘侾立马指着那个字给他爹看,大声询问该怎么念。
世子刘修就非常欣慰,他觉得他二叔这顿打没白挨。
瞧瞧,以前哪怕是直接杖责刘侾,那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再说了,刘侾被打伤后,谁还能苛责他不好好上进读书?眼下就不同了,又不用痛打刘侾,又能让他主动认真进学,简直完美!
“你才长得奇怪呢!你这些年到底怎么读书的?连字都认不全?蠢死你得了!”刘二老爷气恼的骂道。
刘侾倒是还好,他本来就是故意讨骂的,眼下如愿以偿的挨了骂,自然高兴极了。
可刘修的笑容却垮了下来,心里盘算着跟他爹商量一下,要不要趁着年关未至,再来一次家法。不过想起最近府上的这些风波,他也是万分的头疼。
早在半个月前,在见过了杨冬燕后,他带着杨冬燕塞给他的那个木匣子回到了府上,依着吩咐将木匣子交给了他母亲永平王妃。
然后,就捅了大篓子了。
永平王妃刚打开木匣子的时候还没想明白,等点清了银票面额,忽的脑海里灵光一闪……
就这样,厥过去了。
等唤了大夫施了针灸后,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了,王妃只追问他,这个木匣子是从何处来的。可他答应了杨冬燕,暂时保密的,因此只一问三不知。
这下可好,王妃开始一天十八顿的哭,边哭边语带悔恨的表示不要这个钱了,老太太你把钱拿走,她不要,她要不起。
刘修:……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娘,当然他娘也不需要他的安慰。连续崩溃了小半个月后,王妃大概是终于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再度恢复了平静,只是默默的开始继续准备大祭一事。
——这大概就是外头包括安平王世子所认为的,永平王府上下都装过了的缘由。
要知道,眼下是王爷王妃并刘二老爷都因为杨老太君过世一事悲痛欲绝到无法正常生活,底下的小辈儿倒是还好,但也蛮离谱的,毕竟刘侾已经许久不曾出门搞事了。
刘修也犹豫过,要不要将老太太还活着一事告诉他娘,但直觉告诉他,他娘大概也许可能……不会高兴的。
才这么想着,这天他就收到了门房送来的一封信。
一打开信件他就忍不住窒息了。
这狗爬式的字体啊!他奶念叨了那么多年的考科举,结果就把字练成这副鬼样子了?刘修还不知道,他奶至今还是个文盲,信是杨冬燕口述,猪崽写的。
信的内容倒是很简单,就是约他见面。
刘修二话不说,立马出门见老祖宗。
那位可是真祖宗啊!
然后他就知道了,他弟是个混世魔王的事儿已经被他奶知道了。
有点儿绕,但完全不影响后果的严重性。
杨冬燕上辈子临终时,刘修都已经成亲了,当然是赶着时间成亲的,也抱了冲喜的想法,哪怕最后没冲成,那不得不说他当时已经很大了,完全记事了。
因此,他当然知道在杨冬燕的心目中,侾哥儿是个什么样的形象。
当然是,方方面面都很完美、略有些小淘气但完全不影响他在杨冬燕心中完美孙子的形象。
噢了,眼下形象崩塌了。
刘修犹豫了一下。
他在认真思考,到底是实话实说,让杨冬燕明白刘侾从小到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在她这个老祖宗跟前装乖巧呢……还是说假话,将责任归咎到他二叔身上去。
没等他想好,杨冬燕就一脸冷漠的给出了说法。
“我如今最疼爱的孙子是窝头了,你让侾哥儿悠着点儿,他要是敢欺负我的宝贝孙子,我一定狠狠的收拾他!”
行了,不用担心形象崩塌了,老太太变心了。
哪怕已经亲身经历过一次老太太的喜新厌旧了,刘修还是有些缓不过来:“那以后,侾哥儿就不是您最心爱的孙子了?”
“那可不!我都有窝头了,还要他干啥?”
刘修又能说什么呢?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奶了,只能无奈的答应下来,表示绝对不会让刘侾欺负窝头的。
不过,这对于刘修来说反倒是小事儿了,他更关心另外一个事儿:“老祖宗,您说您不想同咱们相认,到底是真心不想相认,还是考验我们?平常也就算了,眼瞅着就要到年关了,您要不跟咱们一起过个年?过大年总要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吧?况且,我母亲也十分得想念您。”
杨冬燕认真的打量着她这个大孙子。
不是她不想全家团聚,而是她担心,要是她去了,只怕一家人就整齐不了了,王妃那个小胆鬼还不得吓死?
“银票还给她了?她怎么说?”
“她担心老祖宗您还了银票,手头紧了没钱花用。”这话倒不是刘修瞎编的,王妃的确说过类似的话,但这只是一部分的真相。事实上,王妃拿到银票并想明白出处后,直接就撅过去了,哪怕醒过来后,也是好一阵子的胡言乱语,可见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但这些话,刘修主动帮他娘隐瞒下来了。
他在杨冬燕面前给他娘树立了一下孝感动天的好儿媳妇的人设,可惜杨冬燕完全没受到触动。
“这样吧,你告诉你娘,就说我打算年前过来看看她,让她先将府上的事情处理好了,这不是年底特别忙活吗?等把琐事都了结了,空出了时间,我再跟你一起回去一趟。”
杨冬燕深以为三顾茅庐应该是不可能了,但她也不能就这么直接登门,所以该有的准备还是应该有的。
刘修点头应下,表示会一五一十的转告他父母的。
这个时候,祖孙二人都没意识到有个很严重的问题。
永平王府上下,除却刘修刘侾这俩知情者外,其他人都不知道杨冬燕是活的。哪怕她曾经提过会上王府探望子嗣,但都认为她是以某种特殊的形式过来的。甚至王妃一度认为,自己是看不到老太太的,只是老太太会“来”而已。
这个误会非常严重。
除了百分百惊吓外,还有一个比较明显的症状,那就是永平王府的装饰。
试想想,临近年关,哪家哪户不是喜气洋洋迎新年的?可永平王府为了迎接老太太,必然不能大红灯笼高高挂,锣鼓喧天鞭炮炸响……
那他们会做什么呢?
在那头终于做好了准备之后,杨冬燕亲自体验了一番。
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永平王府将十年前杨冬燕所不曾看到过的场景复刻了,便是那一场盛大葬礼,连灵堂都布置完毕的那一种。
反正,除了当年她是在棺材里,如今她是在棺材外,这唯一的一点区别之外,旁的简直如出一撤。
刘修努力过的,但毫无作用,王妃原就是个强势的主儿,如今更是固执到了极点,谁劝都不听。
至于刘侾,却是全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既期待家里人被老祖宗吓个半死,又盼着老祖宗被家里人气得原地爆炸。
啧啧啧……
不怪他的,谁让他如今已经不是老祖宗最爱的孙子了呢?
到了约定好的日子,杨冬燕拿出去了最大的气场,在刘修的带领下,傲然踏上了永平王府的大门。
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老天爷也跟着搞事,都没等杨冬燕看到满府挂白而发飙,宫里就来人了。
传旨太监带来了圣上的旨意,高声宣读了圣上刚作好的赋文一篇,却不是正常的赋文,而是一篇悼文。
悼文里,详细的歌颂了永平王府老太君生前所做的诸多贡献,为国为民为府上的那种。又对她的离世表示了深切的哀悼,对永平王府的诸人表示了最深切的同情……
总之,整篇悼文里都充满了悲伤和痛苦,以及一抹无可奈何之下的妥协。
杨冬燕全程冷漠脸,听着这个十年前自己不曾听到,如今终于听到的圣上悼文。
真他娘的感动啊!
“老祖宗……”刘修快哭了,他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
“我猜,这一定是你爹在宫里跪了半天才求来的吧?”一时间,杨冬燕不知道究竟应该心疼圣上,还是心疼她自个儿。
作者有话要说: 圣上:听说永平王府挂白了,吓死朕了!
王爷:嗯,给我们家老太太办后事。
圣上:……哥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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