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催老头子,“赶紧着些。”
催催催!我不着急呀!这不是锁子去矿上去了吗?能赶车的老六还没从他老丈人回来,要不然能磨蹭到现在。
那你倒是赶紧去饲养场等着呀。
结果人没去饲养场呢,就见金家的老四赶着马车过来接他了,“要的急,等不到六叔了。我跟着跑一趟吧。”
那可好!便是对金家再不满,可人家这么个懂事的孩子,啥都会点,有啥事都能顶的上去的后生就是叫人喜欢嘛。
“走走走!”村口停一停。
村口接了林家俩姐妹,一路到公社去。林雨桐背着包,把报道资料干脆带上。马车赶的快又稳,可是上了大路还是没见林美琴。
林爱俭就催,“再快点!得把人拦住。”
林雨桐却已经不报期待了,“要么是碰上往县城的车了,她上车能坐一段。要么就是拦了顺风车,估计现在没到也差不多了。”
林爱俭坐在车上都打晃,问林雨桐,“要是真去闹了……估计能离,我这当兵受影响吗?”
名额那么紧,你觉得呢?抢破头的名额,一般家里没关系的人,本身身上没毛病也能被挑出毛病来。何况,你要真去了,你也没比别人强在哪,对吧!稍微有点不太好的,叫人抓住了,这就是理由。
所以,这事没戏了,别想。
老人家坐在边上也叹气,旱烟一口接着一口吸。
林爱俭惨然一笑,“我妈……以前也这样?”
老人家打了一个唉声,“你姥爷跟你姥姥就这一个宝贝疙瘩,她自来也不缺吃喝,日子再难她没作过难。别人吃不饱肚子的时候,她吃的饱。不光吃的饱,还吃的好。都十二三岁的大姑娘,因为你们姥爷那天回来没带肉片回来,撒泼打滚哭闹的……那是解|放前了,都迷信,说是被馋鬼给上身了,说是她八字弱。金家……逃难来的,用当时的话说,就是命硬!”
后来跟金胜利成亲了,金胜利学车学修车,小伙子灵性的很,心眼也贼,像是柴油这些是能偷出来的。偷了就找人卖了,卖了钱每次回家就得给林美琴买点心,要是不买,也少不了闹,但到底是闹的好些。那时候两口子刚成亲,闹一闹也当小两口玩呢,没在意。后来添了孩子,日子紧巴了,她的闹倒是不在吃喝上了,但不顺心了也是各做的闹腾。比如,今儿叫你办的事没办到,哪怕往后延一天,搁在她身上这都是大事。那闹的邪乎的时候也把金胜利整的想偷跑。尤其是跟婆家紧挨着,啥事那边都听的清楚。金家的老太太本也不是省油的灯,早前还因为得了林家一亩菜地有些顾忌,后来这不是解|放了吗?所有的土地都收归国有了,哪有你家的我家的,不都是公家的吗?
这些事,说起来话就长了。但两口子过不到一起,这也绝对不是单方面的事。金家不是东西,但林家也够呛。
老支|书在心里一遍一遍寻思着,等会子要真闹到乡里,自己这该怎么说话。在他看来,这不管是金家还是林家,这都是上一辈的事了。那都是长在旧社会的人,旧社会把人逼成那样的……可下面的这些孩子还是挺好的,这就是长在新社会的明证。尽量别叫影响到这些娃!尤其是四丫,这要去公社里了,一个不好,耽搁孩子的前程。再说了,这上面有个自家大队的人,办事就是方便嘛。
到公社的时候林美琴果然到了,她第一次离婚的时候当时这是解|放区政|府,负责处理离婚案子的干事如今都是公社的妇|联主任了。她直接就来找此人!
刚巧,这便开会说这个煤矿农场占哪几个村周边的荒地这个事,还有那边要建个派出所的问题,领导都在会议室开会呢。林美琴就堵在会议室门口,等里面暂时休会了,就直接敲门进去,“我找樊主任。”
樊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了,戴着一个黑框眼镜,不苟言笑的样子。看了一眼林美琴,一时没想起来。
林美琴忙道:“您忘了,解|放前,咱们边|区第一个离婚案子……”
这一说,樊主任想起来了,“哎呦!是你呀妹子!”她赶紧起来往出走,“怎么找来了?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林美琴的眼泪瞬间就哗啦啦的往下流,“樊主任,我可算是见到亲人了,今儿我是来找您做主的。”
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呀!
坐在上面的公||社主任也道:“小樊,女同|志的事情下去谈,可能咱们不方便听。”
林美琴摇头,“领导,没有不方便听的。”她擦了眼泪,把当年的不幸又说了一遍,“……我是伤透了心了。我想着,妇女能顶半边天,咱们社员在生产队好好干活,就能有活路。家里没男人怎么了?d就是咱的靠山!可是我妈还是老思想,非逼着我再婚。我是不乐意,成亲的时候我妈给房梁上挂跟绳子,脖子塞到绳圈里,我不答应就吊死给我看……”
那这分明就是被胁迫的婚姻!
“我当时就妥协了,嫁给了在矿上上工的林大牛,他是个聋子,根本无法交流,更谈不上感情。勉强过了十七年,跟他生的女儿都十六了。我从小就教育孩子,要爱d爱军,要争做模范,这孩子也争气,春上去当兵了,在部队上救人立功了,我给人家部||队领导说了,不给部||队添负担,叫孩子复原回来在地方工作。如今,这回来工作了,说是分到了咱们公社……”
坐在那个一个五大三粗的领导马上就说,“哎呦!这说的是那个叫林雨桐的姑娘吧?我可听安置办的人说了,这孩子是主动要回公社的。当时建议她留城里,这孩子说得回来照顾家,说父亲在矿上,哥哥身体不好,姐姐要出嫁,只有姥姥和母亲,不放心。这么明事理的母亲,难怪能养出那么好的孩子来。”
“就是你之前说的,动员了好些人,只一个部队复员的姑娘愿意去矿区派出所的?”
“对!就是她!”
林美琴就觉得大家热情的多了,这会子请她去里面坐。
“真是了不起的母亲!”有人这么夸。
林美琴心里愕然,但随即像是明白了些什么,“我当不得夸,我心里都愧疚的不行。也是这次的事,叫我及时的发现了我的错误。这些年这日子过得,我差一点走了我母亲的老路。之前还想包办我家四丫的婚事……哦!四丫就是林雨桐!孩子跟我闹了一些意见,跟他爸搬出去住了。这孩子脾气倔,别人也劝不了,我就说来找找领导,请领导帮我劝劝。就说我这个当妈的错了!至于我跟她爸的婚事,我也是从这里吸取了教训了。我心想,都过了大半辈子了,如今是新社会了,m|主|席他老人家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咱们都讲男女平等,对不?我就在咱们这新社会里,听领xiu的话,为我自己努力的活一回,行不行?”
林雨桐这一行来的时候,还能听到会议室里传来的掌声。
人家在开会?
往前走两步,就见林美琴也在里面,正一脸兴奋,跟打了鸡血似得跟着鼓掌。
啥情况呀!这也不像是告状呀!
里面的人也看见他们了,他们认识老支|书,樊主任就先迎出来,“叫林大姐现在就写申请,您这个支|书签字,我随后签字。咱们现场办公,把这个事情办了。包办的,被胁迫的婚姻就是该被打dao的。这对林大牛那位同志来说也是好事。林家老人胁人报恩,这对人家也是不公平的。矿场那边来人来调查,就让他们来找我。我来解决这个事情!我们的工作中,也要灵活机动。劝和是目的,但也得分情况。调解是手段,但也要结合实际情况!这样的婚姻,没有调解的必要。”
说着就看林雨桐和林爱俭,然后视线最终定格在林雨桐身上,“你肯定是林雨桐,你身上这精气神,这兵味――还在,认不错的。”
林雨桐跟人家问好。这樊主任就说,“小林啊,对你父母离婚这个事情,你就是有想法也要自己想通,他们都不容易,你要理解,也要支持!”
林雨桐:“……”行吧!目的达到就行了。至于对方这又是出的什么妖,她也没什么兴趣。
谁知道人家又来了一句,“给你定亲这个事,你妈刚才也检讨了。人嘛,都有犯糊涂的时候。父母跟子女之间,相互沟通很重要……”
就见林美琴过来,眼泪又下来了,“跟栓子的婚事,不提了。是妈糊涂!怎么能叫闺女走自己的老路呢?我在这里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跟你道个歉,是妈的不对。”
毛骨悚然的好吗?
林爱俭觉得头皮发麻,叫人从心里发出寒意,“妈……你干嘛呀!”
“别闹!”林美琴对二闺女堪称是宠溺又无奈的说了那么两个字之后,就看向林雨桐,一脸的郑重,“妈郑重的给你道歉!孩子多,负担重,你哥哥也是身体不好。妈不重男也不轻女,对你哥好,那是你哥身体弱。等你做了母亲,你就能体会妈的心了。我现在不辩解,再多的辩解也回避不了我忽视你,忽视你们姐妹三个的事实……”说着,就拉着林雨桐的手,“你能理解妈的,对吧?”
话里话外,当砍人的事没发生过。
这是笃定了她只要不在这里说,自己也不会在这里说,老支|书当然也不会说的,毕竟牵扯到封|建迷|信嘛!
不提砍人这一茬,林美琴现在的形象就是个好母亲。提了这一茬,她也顶多就是一病人。但你林雨桐跟你母亲对砍,你这行为怎么解释?你母亲有病,你也是有病吗?你要是有病,那这工作不适合你。你要是没病,那你拿着刀对着你那有病的母亲,你是啥性质?品德问题呀!你这样的人哪个单位敢要!
还别说,当你觉得林美琴纯粹是有病的时候,她展露出这么一面来还真叫人有些惊诧。她其实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审时度势之下,知道怎么说获取的更多。
樊主任在边上劝呀,“小林啊,你当了母亲就知道了。不是当妈的不爱你们,爱是一样多的。只是生活琐碎压的,好似偏这个疼那个,可这东西也不能拿尺子量是不是?”
再不说话成什么了?
林雨桐就笑,“看您说的,这是多大的事?我早忘了。来前我正在家里收拾小鱼呢。昨儿从河里弄来的,不大,但给我哥炖了熬汤可补了。我就怕我妈忙,想炖好了给送过去的。”说着,就对着林美琴笑:“您放心,您跟我爸离婚,我是坚决支持的。但我爸耳朵听不见,夜里有个动静他也不知道,没人看着不行。我还是陪我爸住,但家里的活,什么挑水砍柴给我哥踅摸补身体的东西,我全包了。离了婚,我爸还是我爸,我妈还是我妈……”说着,就笑看林美琴,“您要乐意呀,我天天回家去!对了,砍刀还在窑洞放着呢,我顺道给砍点柴送过去?”
砍刀?
本来这笑盈盈的能说会道的样子就不是林美琴熟悉的蔫吧样儿,就已经看的人从心里发寒了。这会子又提砍刀!
她是忘不了这丫头拎着砍刀砍人的样子。
于是,嘴角抽了抽,之前觉得这丫头像大牛,可这会子了,终于觉得这也像自己呀!尤其是眼前这样,跟自己如出一辙。送砍刀?不敢!
她听出来了,这丫头在威胁自己。
可她还真就怕这丫头的威胁。这混蛋混上来真敢杀人!
她笑了笑,一脸的慈和:“我跟你爸没大矛盾,就是没啥感情。当年都是被逼的,这不是你爸的错。离了婚还是亲人,你跟着你爸,要照顾好他。只要照顾好他了,我就放心。我这边不用你。”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你想闹啥妖你自己闹去,别碍着我就行。
樊主任就笑,“看看!这才是模范家庭的样子。不仅家庭和睦是模范,这父母子女之间相互理解,哪怕彼此分开也相互关怀,也是模范家庭。”
呵呵!真是太模范了。
紧跟着就听见樊主任说,“我看呀,该请咱们林大姐去各村做报告,叫广大的妇女社员们都听一听……”说着就看老支|书,“您老看,从你们生产大队抽调她这么一个人来,行不行。林美琴同|志没其他重要工作吧?”
啊?
哦!
没有没有!抽调!只管抽调!
这边说的热火,那边有个五大三粗的招收叫林雨桐,“等你报道呢,咋一直没信儿呢?”
林雨桐赶紧把材料递过去,“这不,今儿来了。”
“咱们这建起来都得到开春,我也知道你负伤了,在家先休息一段时间,从今儿起关系就算到单位了……”说着就给林雨桐指了个办公室,“去把这个月的供应领了。”
特别简单的把事办了,工资暂时没有,但粮食供应是有的。
出来的时候樊主任还拉着林美琴的手,“……那你明儿就过来,咱们商量一下报告的内容,确定一下稿子……”
正说着呢,一个衣着淡薄的姑娘进了大门,“樊主任……”
樊主任就笑,“瞧瞧,这是咱们公社的铁姑娘冯友娣,也是我选出来的另一个妇女代表,这孩子可了不得,家里爷爷是瞎子,奶奶是哑巴,他爸在矿上出事了,瘫了。就是她帮着她妈养着家呢,家里还有七个弟弟妹妹……特别能干!”
林美琴一脸的感动,“这么好的孩子,可心疼死人了。”说着,脸色一正,跟樊主任道:“不瞒您说,早前部|队上来人,看了我家的情况,就说预留一个名额,可我家大闺女过了年纪了,我家的小子身体不好,想叫当兵也不成。只老二……可我家老二跟人家这姑娘比,没有可比的地方!送她去当兵,我都觉得臊的慌。樊主任,我们家把这个名额让出来,给这个姑娘。这样的姑娘在什么岗位上都能发光发热,把真正的人才送去部|队,才是我们该做的。”
哎呦!这个觉悟哟!
樊主任重重的握住林美琴的手,“像大姐这样的人也该在合适的位置上发光发热!”
这个场景,看的林雨桐想笑,林爱俭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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