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之后, 曲长负又问:“黎秋河应该是在京畿卫负责日常巡查工作,怎会来此运粮?”
璟王府那侍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竟然能引他们两个同时变『色』, 小心翼翼地回答说:“方才打听, 听说是人手不够,昨日下午临时借调。”
他这句话说出来,一时之间, 曲长负和靖千江心中都不由想到了“宿命”两个字。
上一世黎秋河就是在借调到曲长负手下之后意外身亡, 这时间地点以及处境都变了, 兜兜转转, 竟然又一次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如果他本身就是运粮队里人,曲长负多半还要特别注意一下,偏偏他是临时借调!仓促之中,谁也不知情。
曲长负问道:“死因?”
“和其他人一样,也是冻死。”
曲长负沉『吟』不语。
靖千江伸出手来,揽了下曲长负肩膀, 又很快发现他似乎只是在思考问题,并不需要安慰。
他将手臂放下,说道:“天冷, 你也在这里站了许久了,咱们先去坐下来,好好调查这件事罢。”
“嗯。”
曲长负一掸衣袖, 说道:“走罢。”
军粮总算以如期送出, 可是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闹出的动静实在不小,刑部和大理寺都来调查。
曲长负曾经在刑部混过资历,但自从佥都御史的虚衔转为实衔之后, 他便已经脱离六部了。
运送军粮一事,他只是需要尽到督查军粮的数量与质量的职责,士兵们是否出事,说白了跟他关系不大,顶多是在调查的时候,当一当人证。
眼下粮草到位,冻伤士兵们都被统一安置在一处进行医治,尸体则被放到了刑部的验尸房中。
刑部侍郎祁斯亲自来查看了尸体,并向曲长负询问清楚当时情况。
祁斯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虽然此刻资历尚浅,但他未来的路一定还有很长,因此全程态度都十分客气。
等到两人谈话结束之后,他笑着说道:“这情况与曲御史无关便好,你提供线索我们也会好好斟酌。这些日子你不在刑部办差,看样子反倒更加忙碌了,我便令人送曲御史回去休息罢。”
曲长负道:“多谢大人,不过我府上马车已经在外面,就不用劳人相送了。”
其实外面等着他人确实有,但不是相府家丁,而是靖千江。
曲长负和祁斯在验尸房的内间说话,外面认尸的死者亲眷则已在外面哭成了一片。
这验尸房本就空间狭窄,气味浑浊,这时外面再是一片凄厉哭嚎之声,简直令人头大。
祁斯便想跟曲长负说一块从侧门离开,偏生这时,有人匆匆进来禀告道:“两位大人,太子殿下和璟王殿下一起到了。”
祁斯一怔,心道这两尊大神关系又不好,一起来到此处做什么?
如果是跟此案有关,那么事情怕是要难办了。
“快请!本官这就出去迎接。”
曲长负倒是心知肚明。
这一世,虽然齐徽大概是因为宋彦的缘故,对待黎秋河的态度远没有先前亲近和信赖,甚至在他到京城之后想要拜见,也都未曾答允。
但不管怎么说,多年的感情并不是能够轻易抹除的。
黎秋河死,他一定会来。
至于靖千江本来就在门外,以他防齐徽像是防贼那个态度,恐怕是看见对方的影子,便跟来了。
齐徽看见靖千江时候,已经知道曲长负在这里了,没等他行完礼,便已经说道:“起身罢。”
说完之后,他又忍住不仔仔细细地看了曲长负片刻,这才又去打量黎秋河的尸体。
此时齐徽的心情非常复杂,他仿佛一次陷入了上一世那个旋涡当中。
对于他来说,从小便跟皇上不亲近,骊妃『性』格又急躁好胜,不是督促他功课,便是想方设法地跟其他嫔妃争宠。
齐徽能感受到的来自长辈关爱,实在非常有限,而黎秋河虽然身份低微,但也给了他很多。
可曲长负对于齐徽的意义更是非凡,哪怕是在上一世时候,齐徽还不明白什么叫做悔恨,他也没有允许过除了自己以外任何人,对曲长负造成威胁或者伤害。
因此在那时,尽管疑点重重,他依旧选择为了曲长负将黎秋河之死的事压下去了,只当意外处理。
而这一世,齐徽也早已经打定主意,黎秋河回到郢国,他会暗中照料一二,但不想再有任何交集和接触。
只是他们这些人虽然都重生了,但实在谁也没想到,黎秋河竟然死比上一辈子还要快,而且又是在曲长负手底下。
这一次,他们又能够把事情看分明吗?
齐徽走过去,早已经有人为他将白布掀开,『露』出黎秋河的尸体。
冻死人尸体保存完好,除了脸『色』发青之外,样貌与生前几乎没有什么不。
齐徽因为跟曲长负芥蒂以及对于宋彦的不满,原本是对黎秋河有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排斥之感,但此时看见他,也不由觉心酸。
目前尸体已经验过,和其他军士一样,没有什么疑点与特殊之处。下一步要调查的就是所有人这一晚到底遇见了什么。
齐徽沉默了一会,公事公办地说道:“等到尸体查验完毕,便好好葬了罢。做一场法事为他超度。”
此时宋彦也已经到了,穿了一身白『色』的布衣,正正跪在黎秋河的尸床前面哭泣。
齐徽看了他一眼,便说:“『操』办丧事银两,你到时候便去太子府支取罢。”
说完之后,他便要走,宋彦却迅速向前膝行几步,抓住了齐徽的袍子下摆:“殿下!”
宋彦的话中微带更咽:“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人已经不在了,身后事就算『操』办多么风光体面,也没有意义。”
他哀求地看着齐徽:“殿下,草民……草民知道自己做过很多错事,不敢奢求殿下原谅,但草民恳求殿下,看在我父亲与您曾经情分上,请殿下一定要关切此案,把幕后真凶绳之以法,让他死的瞑目啊!”
这么多年下来,齐徽确实对忠诚追随自己黎秋河父子很有几分情分,他听宋彦说可怜,要求又不过分,当时便想一口答应下来。
但就在这答应要出口的时候,齐徽突然看见了曲长负影子。
曲长负此时应该在他身后靠窗位置站着,满屋子人就只有他穿了一件带风『毛』披风,窗外日光就把这道纤长的影投在了自己脚边的地面上。
曲长负站很直,他就从来不会有这种跪地哀求姿态。
这也不光是『性』格强势的缘故,而是曲长负做任何事,无论对还是错,无论冷酷无情还是所为大义,他都是问心无愧,落子无悔。
从曲长负身上,齐徽才意识到,有些错误犯下就是犯下了,悔恨与补救都无济于事,他眼中是非黑白清清楚楚,『揉』不半点沙子。
而自己……既然喜欢他,本应该顾及他感受,以他之喜为喜,以他之恶为恶,处事清楚明白才对。
宋彦害过曲长负,自己焉能再对他留有情分?
齐徽将微微伸出的手负到身后,后退两步,把自己袍摆从宋彦手中抽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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