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昏暗, 没有体面的地方,陈大胜便与陶继宗在入牢临门一处守卫间饮酒。
大白日里此处光线昏暗,陶继宗便在炕几点了两盏油灯。
陈大胜斜坐, 将食盒头层里的荷叶逐个打开。
肥嫩的肘子,焦黄的羊腿,流油的肥鸡香气在屋内四溢,陶继宗虽回到燕京多日, 却也只吃了两次宫宴, 怕小坦王这里出事,他是小心再小心,无事根本不敢擅离。
闻到香气,陶继宗低头:“好家伙, 这都是好东西啊。”
陈大胜笑笑:“陶将军于国有功, 我又怎敢怠慢。”
他抬眼仔细看陶继宗,觉他竟老了许多,除头发已花白, 不到到左梁关,自那满面沟壑, 便能听到关外猎猎戚风。
酒花四溅,陈大胜放下酒坛:“我听说,这些日子将军未曾归家?”
陶继宗笑, 端起酒碗与他碰了一下:“也不是,不瞒陈侯,我悄悄回去了两次……”
他仰头喝酒, 放下酒碗才说:“哎,甭看我是个为人夫,做人爹的, 其实还真没啥用处,家去了,除了我那傻婆娘,家里是谁也不认识我……木氏你见过吧?”
陈大胜点点头:“你家就在后巷,你说呢?”
陶继宗笑:“人家是个利落女子,就命不好!嫁我算是亏了,哎~呵~这么些年了,有我没我就这样,我不在,人家也把日子过的挺好,都在庆丰府给俩孩子置办了产业了。
哦,这事儿我还要谢谢陈侯,亏得嫂夫人多有照应,不管是姜竹那边的庄子,还是街上的铺面,都亏她伸手,这娘们几个才能宽宽裕裕着度日。”
此事陈大胜却是不知道的,他至多给陶继宗的两个孩子找燕京的好学舍,平日也就是逢年过节关照的意思
他却不知,霍七茜看木氏如看自己,将木氏母子庇护在自己的势力当中,也是下意识而为,感觉就像帮助自己前世般。这也是霍七茜心底很深的疙瘩,人家靠着自己一点点开解。
陈大胜愣了,想起自己媳『妇』儿爱管闲事的劲儿,又笑了,他还是挺骄傲的,便说:“这我可不敢揽工,此事我却是不知的。”
陶继宗啃骨头的手停顿了一下,抬眼去看陈大胜,却见他满眼真诚,就放下手里的骨头,抬手对陈大胜又拱了下:“那更要谢了,燕京到处朱紫,我一守城门的,谁在意他们娘几个?你陈侯这是家有贤妻,吏不招祸,家有贤妻良田万顷,家有贤妻~三代无忧啊!”
陈大胜爱听这话,就与他碰了第三碗。
陶继宗放下酒碗,粗糙的抹了一下大胡子笑:“其实,咱两家也是两代交情,说起来,哦,我听木氏说,老太太有些糊涂了?”
陈大胜笑:“啊,老了,人都有这一日,只要不跟老人家说钱财上的事情,她就糊涂。”
说完这哥俩一起笑了起来,又举起酒碗碰一下。
陶继宗便想,我娘若活着,怕是也一个德行。
十数位伙夫挑着担子从屋门口过,陶继宗叫住他们,弯腰将他们担子里的粗饼,还有寡淡的汤水复查一次,这才让这些人进去。
他检查的时候,陈大胜就倚门拢袖的看着他们,等人走完了,他才轻笑道:“你这还是挺严的。”
陶继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回到屋子坐下才说:“啊,都到这时候更要小心万倍,说是街上各种坦人的局儿,万一出个事情,对不住弟兄们。
再说,这些年在左梁关,不管是军需还是粮草上,只要想要,朝廷也没亏我们半分,有时候咱就想,吃了国家这般多粮饷,不弄些功绩还报回来,真就无颜面见列位老大人了。
这可跟从前守关那会不一样,要啥没啥的,打你们从那边回来,左梁关的将士就再没有吃过陈粮,如此往日闲了我就跟他们说,要多多感谢陛下,感谢郡王爷,还有兵部的几位大人……你说~要是,要是我哥那会子有这个福气,兴许也不会死了,如此,咱更不敢怠慢了。”
陈大胜笑笑,又与他倒了酒,陶继宗给多少喝多少:“自不会有事儿。”
陶继宗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也是我们的福气,陈侯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心疼咱们呢。”
陈大胜却说:“哪里算福气,这不是理所当然的,诸位将士边关为国卖命,咱们这些吃过大亏的,便见不得天下再有这样的事儿,你们做到了,那就该争取的帮你们争取,该你们得的谁也甭想眛了,哦,我还没有恭喜你们呢。”
陶继宗抬头:“恭喜?喜从何来?”
陈大胜这次倒是羡慕了,就笑笑说:“大喜!前几日陛下高兴,就让礼部几个老大人起笔,说,观从前两朝,与坦人交战大捷,独我朝我代,此事该当史书留名,如此,便恭喜陶将军了!”
陶继宗手中酒碗坠落,半响才满面惊喜问到:“果真?陛下……果真是这般说的?”
能不高兴么,从古自今只有名将才能青史留名。
陈大胜点头:“我又怎敢欺瞒,待处理了小坦王,大梁皇帝自会主持祭天大祭,彼时陛下定会焚烧祭文祷告上天,庇佑我大梁千秋万代,陶将军此生真就不白活了。”
陶继宗眼眶发红,看看门口,眼泪到底激动的掉下来说:“陶继宗,不过小吏之子,又有什么脸面称名将?我家的事情陈侯清楚,咱不过受家事连累,没了奔头才一怒赴边求个前程,谁知这一呆,我哥便折了,我也就回不来了。
有多少好人死了,姓甚名谁~又有谁清楚,这些年安静的时候多,我就坐在边关城墙上瞎琢磨,就问自己,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甚?就为我阿娘那一口不甘之气,还是为我那爹想要的荣华富贵?
有时候想的深了,『迷』了,我就看城外那座孤坟,又立刻清醒了,陶继宗偷来的一条贱命,总不甘怠慢,您说是吧,陈侯?”
陈大胜刚要点头,外面却有小卒进来报说,有人寻陈大胜呢。
陶继宗命人带进,一看却依旧是熟人,五刀胡有贵,这家伙也提了两坛好酒,来了就给丢在老炕上让陶继宗慢慢喝。
胡有贵武将出身,今日却穿了一身亮闪闪的衣袍,脸上竟图了水粉,人也未留须,年岁不小的人了,却把自己打扮成了燕京一等公子『摸』样,还顶了个小金冠,这人一过来,便是扑鼻的香风。
他这个『摸』样倒把粗糙的陶继宗看的发笑。
胡有贵习惯了,也不觉着丢人,就看着陶继宗道:“得,你也甭笑话我,待明儿我把小巧娶进门,便不这样了。”
他说完坐下,给陶继宗道了一碗酒,敬了一下一饮而尽。
陶继宗来者不拒,喝完才说:“宇文将军对胡侯情深义重,她自失了臂膀,恐连累……”
胡有贵立刻出言阻止:“不连累!真不连累!道理我都知道,可那是你们的道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认了,可偏就有人说她从前就配不上我,而今残废了,就更不合适!
依我说,这纯属屁话,这世上一起花钱的有的是,可能为我老胡挡刀的除却上头几个哥哥,便只有她,她嫁我就与她白头到老,她不嫁,我就终身不娶,反正,如今也无人敢管我,倒也是自在。”
陶继宗只觉着他有趣,就逗他说:“这话说的,你也不怕断了香火,死后无人惦记,岂不是孤魂野鬼了?”
可胡有贵却说:“孤魂不可能,就说从前……我们老刀营没了的兄弟,那也是小两千的孤魂呢,若此生无家,到了下面我就带着小巧投奔弟兄们去,是吧,头儿?”
他看向陈大胜,陈大胜却无奈翻着白眼道:“废话那么多,叫你来,是让你寻我妹婿去,八百里加急,赶紧把如意唤回来,我要用他呢。”
“那成吧。”胡有贵应了,便与陶继宗告别:“陶将军,这几日我们那边也不清闲,你这回来算是给兵部找了事情做,转明日朝廷意思下来,你加官进爵咱兄弟再聚?”
他说完,陶继宗站起送他出去。
大梁战将不少,如今陶继宗跟谁面前都能昂首挺胸,独老刀在坦人那边有一层不能言说的功绩,他就不敢在他们面前拿大。
等送了胡有贵出去,陶继宗回来便看到陈大胜正在低头喝闷酒,他便笑了:“您这不是想灌醉我吗?怎么自己喝了起来。”
陈大胜笑笑,与他满上才说:“这些年,我看了不少史书。”
陶继宗放下酒碗:“好事啊,定学到不少东西吧?”
陈大胜却用手指沾着酒在桌面画了一幅图,陶继宗常年看军图,一看便知这是大梁,就听陈大胜道:“我看史书,是帝王崛起,王朝更迭,世家林立,圣人布道,更有名将辈出,就这块地方~今儿分开,明儿合拢,来来去去都围着它走,听那些帝王霸道的故事,我初听也是心『潮』起伏,心中佩服不已……可后儿一想,却不对呀!”
陶继宗一愣:“不对?”
陈大胜点头:“恩,不对!这些年钟鸣鼎食,婢仆环绕的富贵窝里我软烂着,也曾『迷』失过心智,想算了,到底妻儿老小上下三代好不容易有个安稳日子,我又何苦打破这些?
可就睡不着啊?怎么也无法合眼,你便想,那些帝王名士凡振臂高呼,定言及黎庶,可我们呢,竟黎庶都不算,就是个物件!帝王崛起用我,王朝更迭用我,世家林立用我,甚至圣人布道天下归心,一用仁德,二却会用刀。如此,尔等大富大贵了,我们这些刀呢?不该给个交代么?”
陶继宗脸上涨红,打了个酒嗝便问:“若陈侯看,我又当如何?”
陈大胜笑:“你该醉了。”
手中酒碗坠下,陶继宗晃悠几下唠叨了一声:“那,今日便不胜酒力……嗝……”
他趴下了。
陈大胜站起,弯腰从陶继宗腰下解令牌,陶继宗扭身头没抬,却指着墙上挂着的一件大氅说:“嗝~往日我进去巡视,嗝~儿,都披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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