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入得店来,一等有钱儿的镖队来了,便包一个二百钱的通铺间儿,有臭气熏天被褥御寒,还有粗茶供应。
这二等有钱的,便待这几锅沙子翻热了,便一铲一铲丢入边上屋檐下四方形坑内,老客来了交上五文就在篝火边熬困劲儿,那困劲儿来了就上下脱个坦『荡』,抱着行李衣裳热沙子里刨个坑儿,把自己一埋也是舒舒服服一夜,店家夜里还会巡视一下,给你照顾下行李。
再有无钱的远客你进了院儿,那篝火也与你烤着,热水也允你一口,便是老店的仁义了。
这是官道入风岚山入□□界,虽前行十五里翻山路便是官家驿站,却也不是一二般人能住的,一来是入山夜路困难,二来那头也不招待平民百姓。
如此一山隔两店,一头高不可攀,一头却是老客拥挤也是一份热闹天地。
阵阵烤干饼粗馍的味道泛着,能看到篝火火星子的时分,掌柜他儿宝根便听到了一阵巨大的响动,如此便满面兴奋的回头喊了几句:“爹呀!爹呀……赶紧开大门儿,有大镖队过来了……”
那掌柜夫『妇』本在水锅边看着那口沸水,总有不足尽的老客讨便宜,一次一次的来回要水喝,那住在山下劈柴便宜也要耗费人工不是,如此掌柜夫『妇』没事儿了,就喜欢搬个凳子坐在锅边看着。
听到宝根儿叫唤,掌柜便骂道:“叫~叫!没见过大镖不是?”
这般说着,他脸上的喜意却是泛着,这入夜老客都是散的五文沙子客,他家十几间大通铺算是干耗着了。
七八个身材健壮的伙计机灵,听到少东家叫唤,也是一溜烟跑出来到了大门口,大家一起使劲儿把一根横在大木门上的“门闩”搬下,大大的,敞亮的开了店门。
这是风岚山下,山上常有野兽不说,粗木排起来的高墙也能抵御山风。
叫做宝根的少东家耳朵是一点儿都没问题,这店门才一打开没多一会子,远远的车马队儿便朦朦胧胧看到影儿了。
掌柜的听着牲口蹄儿吧嗒,心里估『摸』一下,便越发欣喜,知道能吃个大买卖,便对着院子里使劲喊:“老婆子~!赶紧着,让后厨上油锅,贵客来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那边却传来一声粗狂的老客吆喝:“贵什么贵!老店家,赶紧挂红堵眼,咱是白客儿……!”
这话一出,原本热热闹闹的车马大院便一片安静。
白客也叫丧客,这不是入土归乡么,官道上不少这样拉着尸骨归乡的客人。
掌柜心里膈应却也不能不做买卖,如此便清清喉咙,远远喊了一句:“老哥说的是啥,咱百年的老店门儿,人世阴间都是咱的客,来人啊,甩震山鞭,挂红!!”
这话一落,那叫宝根的少东家便进了屋,没多久抱着两块发黑红布,还有一根老鞭子出来。
说话间,那车马大队已然到了近前,一看来人,掌柜等人便倒吸一口冷气。
暮『色』中一支马队来到近前,又哪里是什么风霜尘土敷面的镖队呦,尽是骑马带着武器的江湖客,坐马车的却是看不到队尾,挂着红绸的空棺?
这般多的棺材便是挂红也是极吓人的。
掌柜看的心里发颤,前朝倒是不少有这样的事儿,可,那也是新朝许多年了……这,这,这一看就是江湖客给自己预备的寿材呀……这是,这是又要折腾了?
看掌柜要问不问的样儿,带头的一个四十多岁,横肉络腮,眉眼粗糙,背后背一把刀把挂红绸的环刀的老爷便下了马。
他径直来到掌柜面前,先是对他说了句:“店家主,您也甭问来路,咱就是院里歇一夜,也不占您好屋子……”
他说完,反手却从马肚兜里翻出一贯油亮新钱交到掌柜手里道:“钱给足正,你赶紧挂红吧。”
钱财夯实,掌柜便吸吸气,稳稳心,强笑道:“老客,老客这话听着亲,亲哩~。”
这江湖客闻言就笑:“可不是,本乡本土人,您也甭问了,回头~算了,赶紧挂红吧。”
这语气,豁达不豁达的便听的心里沉重,他人虽在笑,可掌柜莫名就难受起来。
看掌柜眼神不对,老客一指门口:“赶紧着,咱也累了,要入门哩。”
掌柜张张嘴,这才想起大门左右一对小狮子还没有堵眼。
丢了丑,又想找补回来点儿,他就壮胆子般大力打了自己的亲儿一拳,又骂道:“没眼『色』的东西,你表爷上门了,赶紧堵眼呀!”
就这样,宝根赶紧把那发黑的红布挂在两只石兽眼上,又舞着鞭子对着远山,还有这些吓人的棺材,有气无力的喊了几句百无禁忌,这才让他们入店。
这四处规矩不同,有的地方还斩一只公鸡血备着。
可这等粗店,掌柜家自己都舍不得吃肉,还杀鸡?
待震山鞭甩完,江湖老客们便拉着棺木入院子,自己选了角落占领住两堆篝火便各自收拾起来。
卸车饮马,要酒肉一叠子粗声大气儿吩咐。
掌柜今日只觉心慌,便眼巴巴的等着儿子从那边队尾过来,便是听到老客入院叫酒肉,也高兴不起来。
任是谁入夜看到一排棺材心情也不能好。
好不容易最后一口棺材入了店,掌柜心里便得了一个数目,整整十三口,天呐,十三口?
这奔死还是排队儿来么?
山神爷,您这是要发威么?可别牵连到他小家薄产的。
心里畏惧腿打弯儿,这对父子一左一右正要关店门,却听那大汉又是一句吓人的:“我说~老表哥!这门就且开着吧,实话与你说,今夜,咱们这样的~许还要来一些。”
他这话一落,那些本就躲的远的散客心里畏惧,便纷纷站起,背着行李蜷在沙子坑边头都不敢抬的单等热沙子来了,好刨个大坑埋了自己。
使劲咽了一口吐沫,掌柜手都是抖的,也不知道该咋接这话。
好巧他婆娘提着一个双耳釜过来,先是瞪了这不争气的一眼,又赔笑到篝火边,先是给老客挂锅,边挂边笑说:“老表哥,我这当家的心里虚,就狗肉丸子上不得台面,您担待些,您,您贵姓啊?”
本乡本土说不得哪辈有个亲戚,如此出门在外皆是表亲,套近乎便以表哥称呼。
这大汉脾气好,便笑道:“老表嫂~咱姓张,家里离这里不远,我从前来过,那会子老掌柜还在,你还没进门呢。”
玉皇大帝姓张,如此天下姓氏只张姓不免贵。
掌柜媳『妇』笑的越发真诚道:“呦,还真是贵客哩,哎呀,咱们老掌柜都没了二十多年了,这时日可久了……不是本乡本土,也都忘了他了。”
她却不知,这家山脚野店却被一位道人写到书本里去了。
掌柜的被媳『妇』寒酸的抬不起头,自己回到柜前,取了钥匙开柜亲抱着老表哥要的一坛五斤酒过来伺候。
这好巧不巧,他人一过来便看到那客人从棺材里拖出一只还在滴答学的鹿丢在地上。
先是一头鹿,又是七八只兔子,最后还有两头大尾巴狼,就听得闷声不断,血腥气还越来越浓郁,那老表哥本想取刀扒皮,却忽然不动了。
他支着耳朵听音儿,听真了,便对掌柜说:“得嘞,赶紧拿着鞭儿门口迎客吧,这是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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