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母对谢析木这话深以为然,便一拍手道:“可不是这样,吃饭不香,做鬼都无趣了……”
其实这就是一句普通的老太太抱怨,然而却把周围一切人都心防都放下了。
又想起才将鬼母说的,你们连死都不怕,还怕我个老太太?
这,便都不怕了吧?依旧是吃吃喝喝,却不敢大声喧哗了。
老板娘看看自己傻儿子,看他低头不语,就笑着把他推到自己男人身边,想来,今夜无论如何要跟孩子们交待一些事情了。
等那对父子不见,老板娘才从怀里取出一把半截木梳,又爬到棺材顶,跪坐着打『乱』了鬼母的头发,认真帮她梳了起来。
甭看鬼母年纪大了,却有一头好白发,垂下来也是很长很长的。
她们这般行事,却看的张七星心里十分别扭,这是人家的棺材。
他心里觉着不吉利吧,却也不敢反抗,耳边就听那吓死人的鬼母,还挺慈爱的问老板娘:“鲜花明儿~也要去呀?”
原来老板娘名字叫鲜花啊。
老板娘手上的木梳停了下,就笑笑说:“恩,都商议好了,宝根爹不去,我,我就备了一口棺木。”
鬼母笑笑:“你呀,那成吧,方圆几百里,也就我这个老东西还干耗着,棺材是现成的。”
老板娘不急不缓的打着发辫,又笑着嗯了一声,样子如后街里不争不抢的贤惠婶子一模一样。
谢析木好奇的看着这娘俩,她们跟自己想的江湖人一点都不同,也不是那般好,却也不是那般坏,其实,就是一般的普通人吧。
众人听到鬼母还有这老板娘也要去,便各自哀伤起来,张七星『舔』『舔』自己缺了牙的豁口,也不想说话,倒是端起酒碗倒满,站起来双手奉给鬼母。
鬼母挺高兴,就指着自己问:“是?是给我的?”
张七星点点头。
鬼母却摇摇头:“不会喝,没喝过,怪贵的东西,你给,给老婆子倒一碗水吧,我倒是有些渴了。”
张七星闻言大喜,连连点头的仰头喝了这碗酒,拿着空碗去那边热灶,反复把碗烫了好几次,才小心翼翼的端回一碗热水奉给鬼母。
而后,鬼母就端着那水,一边享受小辈的照顾,一边说起一些老事来。
“若说~九州域的,早年间那真是好人呆的好地方。”
她看篝火边的晚辈不相信,就笑了起来:“你们这些傻子年纪小,才吃过几年苦,好歹你们身板好的时候,还遇到个造反的搭救,从此就有了好日子,可我们那时候有啥啊?是啥也没有哦!”
她用嘴唇沾沾水:“我们那时候,那种困苦你们绝想不到,算了,也不跟你们唠叨这些了,反正,你们也不爱听……”
“爱听!爱听!”
谢析木一副完全不知人间疾苦的样,他看老人家不说,就赶紧道爱听。
这老太太其实就是等个捧场的,她幸运,就遇到个好捧哏。
如此便说:“真爱听啊?”
周围一圈人连连点头,鬼母便给他们面子,实在没办法的样儿道:“哎,那就说说……当年啊,那幽帝不是个东西,其实他爹他爷更恶心人,反正这家人都不是个好东西,那真是干啥都不成,祸害人间就数那家王八蛋了。
拿咱风岚山周围来说,我老婆子一辈子,看到最多人味儿,也就这十几年了,那上山的,跑远道的,住店的,如今人气儿才是个人间,从前那叫啥,要不喊咱这鬼山呢……”
不知道谁呛了一口酒,也不敢大声咳嗽,就低低咳。
“从前……从前哪里有这样热闹,没有的!要么老人家都说九州域好呢,那时候,敢跟朝廷叫板的还真不是护国寺,和尚是种地的,管不平真就是人家九州域。”
鬼母说到这儿,看这些晚辈不相信,就笑道:“不骗你们,那时候山上有歹人,可衙门里的老爷连歹人都不如,就是一帮子人间恶鬼!”
又有人剧烈咳嗽。
鬼母却无知无觉道:“实在活不下去怎么办?有冤有屈怎么办?那会儿,若是寻到九州域,人家还真的能出来管管闲事儿,要么说,那会子朝廷也畏惧九州域呢,那也是打过的……呵,那帮子完蛋货『色』是去一次败一次,从此天下人也就不相信朝廷了……”
听到这里,谢析木便好奇『插』嘴:“若如您老人家说,九州域还真不赖呢。”
“不赖!”鬼母笑着砸吧嘴儿:“真是小孩儿话,这一个人好不好,时候久了倒是能看出来,可一桩事的赖不赖就得分时候看了,拿现在说,这世间又有什么不平值当你们满门出来打搅这份安宁?”
辛一剑倒是想起老辛爷说的一句话,便岔话道:“晚辈倒是听家里的老人家说过,从前九州域若是反了也就反了。”
他不明白,九州域名声那般好,当初又为何一直不反?
鬼母轻哼:“许是,咱们这些受苦的不值得人家那般吧,好端端的山里的神仙当着,便是出来也是行侠仗义捉我们这样旁门左道上的魑魅魍魉呢,呿~一群老混蛋玩意儿!
这人世将将能端一碗饭吃了,他们到出来掀锅底了……”鬼母指指身边的山头苦笑:“我们那会子,那才是个难受呢,就说不出的难受!”
她说着苦,表情倒是挺豁达:“就记不得什么时候了,三五岁?六七岁儿?反正是有年一村饿死一半人,我娘半夜里哭着把我们拉起来说要饿死人了,族里的老辈儿就商议了一下,要换我们这些几岁的出去~我娘让哥哥们带我们赶紧跑,我们就跑了……”
谢析木听过易子而食的事情,便打了个寒颤。
鬼母却无所谓道:“那会都这样,我们吓得要死,就稀里糊涂的上了风岚山,还是琵琶他哥说,仿佛是有个老坟头叫人打了个盗洞,为了躲避族人,我们就躲了进去,也就有了点奇遇,从此~便成了鬼。”
她说到这儿忽嘻嘻又笑了起来,就看着满面好奇的张七星等人说:“你当我们的诨号是怎么来的?”
见张七星他们摇头,她便笑着说:“嗨!那不是我们年纪小,也打不了野兽,就四处挖坟想『摸』点东西下山换吃喝,那年冬日干冷,我们冻的不成了,就穿了新坟地里陪葬的寿衣,又趁着夜『色』下了山。
又恰巧那夜有镖队夜过风岚山,原本该我们几个小孩儿怕他们的,可是谁能想到~他们一看我们就大喊了一声鬼呀!丢下东西就跑了,也自那时候起我们才察觉,那年头不好~做人还不如做鬼呢。”
谢析木深想了一下,就咽了一口吐沫道:“从此,老人家们~便成了风山六鬼?”
老板娘终于将鬼母的头发盘好,听到谢析木问,就笑着说:“可不是这样!我爷活着那会就说,扮鬼多好,扮鬼也不用见血,一吓唬就有进项,可,到底是也是造了孽,为了赎罪,他们几个便一辈子只吃素,不沾荤腥了。”
几个江湖客愕然对视,所以吓了他们半辈子的恶鬼,竟是这样来的么?一时间心内真是滋味难当,就觉着这人间更不真实了。
可这一夜,对于谢析木来说也不好过,他做了噩梦,『迷』『迷』糊糊的就看到一群小孩儿跑呀,跑呀,他们的亲人就举着菜刀在追……天不亮的时候,他就听到老客栈的木门响。
他自车里坐起,满头冷汗的打开车帘,便看到院内火把齐聚,火光中,鬼母盘膝坐着一口老棺材,那个叫根宝的小东家正低声抽泣。
叫鲜花的老板娘打了他一下,也更咽说:“你哭个屁!都多大了还哭,你娘不一定死呢,你到提前哭丧了!”
她说完,穿着一身麻衣上了车,亲自赶着车拉着棺木往外走。
谢析木也赶紧起来说:“一叔,跟上~跟上。”
辛一剑等着就是这句话,笑着侧身上车,驱赶骡车跟在队尾。
根宝哭的十分伤心,正难受间他就听到那小公子对他说:“嗨呀,你别哭了,一会儿你娘就回来了……”
后来,那些人就走了……
那些人入了山,都高高的举着火把,漫山遍野的火把犹如山中盘旋的火蛇,从四面八方来,又一圈一圈的不间断。
根宝痴痴的看着,而后就听他爹说:“别难受了,你娘肯定能回来的,你没听到人家贵人说了么,你娘能回来……”
黎明不到,天『色』蒙黑,楼船本该靠岸,却找不到老意源郡的码头了?
百如意与四苦和尚不放心,便踩水上岸,想看看到底出了何事。
到了岸上举目四顾却是满目空旷,一片木片都没有的老码头,荒凉的仿若从未有过人烟一般。
百如意便对四苦说:“和尚,我听他们说,意源郡码头有个几百年历史了?是这里么?”
身后无人回话,百如意便回头找人,却看到四苦正蹲在地上不知做什么?
他走过去一看,却见四苦从靠岸的野草堆儿里拔出几颗狗尾巴草一样的东西。
他就问:“和尚在做什么?”
四苦道:“我师父说,贫僧最傻,许有大出息。”
百如意不明白和尚要说什么?
四苦却从地上挖出一块湿土,将狗尾巴草根部包裹起来,他小心翼翼的捧着站起来说:“贫僧就想,别的反正我们也不会,还不如从此就只做一件事。”
他举起手里的草道:“此乃意源野稗子,跟我们燕京那边的有些不一样的,仿佛是比咱那边的要壮实些,贫僧要回去收拾收拾……”
说到这,他在朦胧光线里又四处打量起来,至于什么小郡王的安危,什么九州域的祸事,他也暂且就忘记了。
他就想着,回去把这野稗子跟家里的稗子放在一起收拾收拾,说不得就能种出新的粮种呢。
正寻找间,四苦就忽听到靠不了岸的楼船上有人大喊:“快呀,快看呀!看那山上,是什么?”
如此大家齐齐看向那风岚山。
佘万霖也被闹腾起来,他披着衣裳推开窗……
风岚山上的火把,就如星斗般在那边璀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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