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茜儿看看自己的武人打扮:“我这样?”
陈大胜点头:“啊,也亏得你没走多远,我原本安排了驿站快马到小南山。”
他上前一步附耳对霍七茜道:“谭守义下了江湖禁步令,大概是怕咱儿那事儿连累到金滇,也怕九州域的在他的地盘折腾,下面人说,那边查检的十分严格,是一片铁器都入不得金滇了。”
七茜儿不在意的笑笑:“白折腾,管的都是守规矩的,想去的,飞也飞去了。”
陈大胜就喜欢她如此自信,他左右看看没人,正想抱抱媳『妇』儿,咋就那么舍不得呢。
不成想,他媳『妇』反倒一把抱住他,在他耳边说:“我跟你说,这王八蛋修的庙墙里,能有个几十万贯!”
陈大胜吸了一口冷气,呲牙看着媳『妇』儿,喃喃问:“你,你要啊?”
实在没办法,他就只能献出小私房了,赃款便是再多也不能收的。
霍七茜恨铁不成钢的拍了他肩膀一下:“想什么呢!咱家缺这一两个?我是说,皇爷精穷的?”
老娘手里有前朝宝藏,我稀罕你个几十万贯铜钱儿?
翻了个白眼给陈大胜,陈大胜想了半天才托着下巴似有所悟。
七茜儿看他懂了才点了一下他额头说:“傻子!便是我们『妇』人管家,也得有个钱库做胆,不然谁听你的?我就不信,一个造反的手里没几个干钱儿,老谭家也敢有这个想头,咱小狗都懂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你且等着,便是豆腐渣儿,老娘都给它拧出油来……”
陈大胜有些后悔放这倒霉娘们出门了,他干笑几声本想把自己跟九州域的那一场战斗拿出来说事儿,偏又怕媳『妇』儿笑话。
这些年媳『妇』要管家,要生养孩儿,要孝敬老人,该做的事情她是一样儿没少做,然而,每次他都被媳『妇』按着打。
媳『妇』走的这条至武之路,好像是这世上头一份儿的。既这样,这人是撒出去了,说再多也没用。
如此,他只得一拍马腚让马儿往前走了一段路后才说:“你们快马明日就能到小南山,到了小南山就去找鸿鹏镖局,那是斥候在小南山的点儿,总镖头姓孙,那边有个新娘镖要入金滇,你就随嫁妆车队去吧,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霍七茜点点头:“知道了,辛伯今儿怕是要敲登闻鼓,这官司你就上上心。”
陈大胜点头:“没事儿,唐九源在那边呢。”
人家唐九源如今在刑部,那真是大权在握。
其实住在泉后街与亲卫巷走的近的,在朝廷人眼里那都是一系的,都是铁杆万岁走狗,好在他们这一系品格都还可以,做人从不张扬。
这次是霍七茜送陈大胜走,依依不舍好半天,陈大胜到底走了,又走了好远,他忽然停下,扭脸大喊了一声:“那臭小子,你,你要打咱回家来打,等回来的啊……”
说完,人家总算是走了。
这是?怕自己下手太重?
霍七茜愣怔半天,终于咯咯的笑了起来……
三江金滇入口,正盘膝给一干小戏讲故事的佘万霖打了个喷嚏,又打了一个喷嚏,再打了一个喷嚏。
然后清水鼻涕流了很长,他就用袖子去蹭,这是从前在家没有的动作,现在他都没感觉了。
老臭倒是发现了,怕他着凉,就回舱取了一个夹袄给他披上。
一干小戏看的羡慕,就对佘万霖说:“小东家,你叔对你真好啊!”
从前在家身边总有这种好,佘万霖却无知无觉。
可出来之后,尤其是认识了这班小戏,他才知,一切好都是不容易的。如面前这群孩子,都是班主张双喜不花一文钱弄到手里的。
一个戏班子并不是什么样的孩子都要,首先这个孩子带到面前得身板结实,五官端正,还得能吃大苦。
对于穷苦人家,命都要没了,孩子送到戏班子里能被收留,就是大恩大德。
下九流这样的问题,跟饿肚子受苦人没关系,只要能活着,班主能收留,他就是活菩萨。
这些孩子小小的就在戏班子里呆着,没爹,没娘,没亲戚,没长辈,唯一依靠的就是班主,生死都维系在人家身上。
他们没见过一点儿好。
看到平掌柜给小东家零花儿艳羡,看到平掌柜每次吃肉,总要选几块大的给侄儿放嘴里,就艳羡,就连小东家打几个喷嚏,他叔都要给他添个衣裳,他们就羡慕死了。
有些好是需要旁人告诉你的。
所有人都告诉佘万霖,你叔对你真好呀。
佘万霖就越发觉着老臭难得。
心里妥帖,佘万霖就对小戏们笑笑:“没事儿,你们看得意叔,他现在打个喷嚏,你们班主就得上吊去,好好练着,待明日里你们成了角儿,也是个李得意了,还怕没有好日子过?”
这些时日,各种船支滞留金滇入口,旁人家不知道,走走停停,这五福班的买卖就做大了。
这是早起,等一会子晌午饭后,就总有富贵人家的船过来,待递了戏单子过去,就能从下午唱到晚夕。
再遇到大富贵,舍了明油钱儿,那起码一日能唱两场,都还开的大本戏。
如此,这戏班子一盘活了,每天都少说有十贯的意思。
这下子,这戏班子是吃饱了,就恨不得堵船堵个天荒地老去。
再加上这买卖是小东家心里机灵给揽来的,班主张双喜一激动,就饱了这叔侄的饮食,涨价这件事就更不提了。
其实能从这些小事上看出,张班主是个不错的人。
江上湿冷,老臭到底怕小贵人冻了骨头,就去灶房找老皮要了两块干姜,又去舱里取了土糖,给他煮了发汗的姜汤水。
等他捧着碗到了甲板,自己家这个小贵人正给那般小戏讲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呢。
他倒是也精明机灵,现在讲话之前要有个前缀,就是,从前我跟我族叔去城里大户送货,我就看到云云……
每次听到小贵人与同龄人吹牛,老臭心里就笑的要死,又觉着,这大概是小贵人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了。
甭看粗茶淡饭的,他每天能食三大碗。
这孩子从前总把不爱吃的埋在碗底,都给自己吃了。
他成日子笑,跟着一帮小戏满船跑,还给人家班主算账,写戏牌子,有时候也会打扮利索的去对面拿赏钱。
他易容的模样喜庆,就很招贵客喜欢,尤其是一些老太太,老婶子们。
每次要赏他钱,他就拿出在家哄老祖宗的本事,也不要钱,只要吃稀罕点心。
这孩子拿出手段讨要点心,这世上便没人能抵抗的了。那些点心吃食拿回来,他就分给小戏们,笑眯眯的站在一边儿看他们吃。
有时候人的成长不是轰轰烈烈的,这孩自能一等对待下九流的小戏,能与他们交朋友,还会给他们谋算一些福利,这就是成长。
难能可贵啊。
佘万霖鼻涕横飞:“……从前我跟我族叔去外郡一个大户家送货,那天正好主人家得了一卷《妙善居士煮茶图》,主人家高兴,就请了大戏班,在他家的石舫上唱戏,请的也是当地的大班子……”
小戏们对小东家的话大部分是听不懂的,他们看到的东西本不多,就只能听懂跟戏文有关的东西,如此佘万霖就只讲与戏有关的见闻。
可是依旧有东西听不懂。
张永宝『插』话问:“小东家,什么是四房?”
佘万霖极有耐心,认真作答:“石舫!不是四房,是石头做的船『摸』样的那么个东西。”
张永春说:“瞎~瞎说,还石头做的船模样,那,那船能飘么,咱们也是打小跟船跟到大的,别的咱们不懂,船见过无数,小东家骗人哩,就没用见过石头的船。”
他是头目,少年们就一片迎合,纷纷指责佘万霖吹牛。
早几天佘万霖还会急眼,还会扯了老臭来做证明。
现在不会了,他就笑笑说:“没见识了吧,那是人家大户在院子里玩的花俏,谁说石头船就得水上漂?人家那个不是水里当船使唤的,那是个大戏楼!”
少年们异口同声:“啥?大戏楼?呸,骗人!”
老臭笑眯眯的过去,把碗怼到佘万霖面前:“少吹几句,趁热喝了。”
佘万霖笑眯眯的接了碗,仰头喝了一口吧嗒下嘴巴,甜的,可也不敢说,因为对面的孩子们,就是甜味的东西也是很少能吃到的。
他是不说了,可是这味儿还在。
等他喝完了放下碗,看到大家依旧是满眼艳羡的看他。
小宝还说呢:“小东家,这水儿,甜吧!”
口水没兜住,就真的流了下来,他又吸了回去。
佘万霖强笑:“啊,你咋知道是甜的?”
小宝看白痴的眼光:“瞎,闻出来的,恁大的甜味儿呢。”
说完,他哀求的对佘万霖说:“小东家,你这个碗底子,给我『舔』『舔』呗?”
佘万霖脸唰就红了,还有些窘迫又不好意思:“这,这碗底有啥好『舔』的?”
可他话说完,这碗已经不在手里了。
张永宝抱着甜水碗对他大哥张永春慎重说:“师哥,你先来!”
咱戏班子是个有规矩的地方。
张永春慎重的接过,有些不好意思的谦让,大家纷纷不敢,必要老大先『舔』 一口。
老臭看自己的小贵人看的二目圆睁,遮盖不住的尴尬难受,就笑着过去:“哎呀,哎呀,一个破碗底子有啥好『舔』?他有些着凉,好过了病气给你们!”
张永春迅速『舔』了一口碗底,把碗给了下一个才道:“没事儿的叔!”
佘万霖就伸出手,拍自己的脑门儿,这都叫什么事儿?
待老臭过去抢碗,那碗已经洗净了。
没奈何,他只能拿着空碗叹道:“得了,得了!这正是赚钱的时候,过了病气,损了嗓子就坏事儿了,算了,造孽的,我那边有些土糖,都给你们煮了发发汗去!哎呀,造孽呀……明儿都咳嗽起来,你们班主好上吊。”
他一脸愤恨抱怨的走了。
知道能喝糖水了,几个小戏就低声笑了起来。
正笑的欢,跟他们错身的一艘老沙船就有人喊:“对面可是五福班的!对面可是五福班?”
少年们一跃而起,本来以为是点戏来了,谁想那沙船上站着的却是几个裹着兜裆布的船夫。
这不像是有钱儿看戏的啊?
张永春大喊:“老客好!我们就是五福班的,没找错,可有事儿?”
那沙船上便有一白发苍苍,满身凸骨的老船夫说:“哎呀,可算找到了,问了一句,小哥儿,你们这船上,可是有个叫张永宝的?”
本拥挤在小伙伴里笑嘻嘻的张永宝一愣。
指指自己:“我?”
然后一众小伙伴就指着他道:“对对对,没找错,张永宝,就是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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