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天,还有些寒冷。郑颂贤身上穿了六层单衣,脚下穿的还是棉鞋。
他的棉鞋进来时被衙役连鞋底都扒开看了看,虽然现在有些不成样子,好歹能保暖。反正他坐在考棚里不出去,鞋子破一些也无妨。
郑颂贤心里十分镇定,下笔也很从容,仿佛这卷子上的题目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长乐郡主府里,刘悦薇和林檀姝正坐在一起说闲话。
从师兄弟两个进考场那一天开始,姐妹两个就开始心不在焉的,孩子也扔给了丫头婆子们,吃饭随便扒拉两口,睡觉也是囫囵一觉就起来,白天什么时候困了,又随便躺下歇歇。
林檀姝找话题和刘悦薇说话,“郡主,你说这考场上,会不会有人交白卷的?”
刘悦薇也没参加过科举,“应该不会吧,要是说县试,估摸着有浑水摸鱼的。能参加春闱,都是各省读书人中的佼佼者,写得文章有好赖,交白卷是不大可能的。”
郑晗珺在一边道,“三嫂,我看那戏文里还说有冒名顶替来参加春闱的。”
刘悦薇笑道,“戏文都是瞎编的,考试的时候不光连祖宗十八代都问个清清楚楚,连高矮胖瘦都有据可查,想假冒,除非是同胞兄弟长得像。戏文为了让大家看的高兴,编起来没个谱,还有说女人顶替丈夫去考试考了状元的。这不胡扯嘛,考场上可是要验身的,女人家哪里能蒙混过关。”
郑晗珺笑,“蓁妹妹跟我说,如今外头那些唱戏的,就喜欢编一些太太奶奶们喜欢看的瞎故事,甚至还有拐带人家大小姐私奔的,等有了孩子再回来,不认也得认了。”
刘悦薇连忙正色道,“你可莫要信那些人的瞎话,婚姻大事,门第也就罢了,若是品性差的太多,两个人说不到一起去,一辈子的日子都难过。你想,那些大家小姐整日见到家里兄弟们读书习武走正经路子,唱戏的小生们长得虽然好看,但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年轻时图他的容貌,但生了孩子还是个戏子,且他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等这些看中容貌的大小姐们年纪大了,后悔都没地方哭去。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冯知府家的四姑娘,你看,冯家落魄了,前头三个姑娘暂时还过得去,冯四姑娘因为走错了路,嫁入马家,现在跟着她姨母表弟回了老家,还不知道过的什么日子呢。”
林檀姝也道,“是这个道理,谁家说亲不是大大方方的,那种只想着拐骗人家姑娘跑了,然后仗着孩子让人家岳父家捏着鼻子认下的,都是坏了心肠黑心贼子!”
刘悦薇道,“拐骗人家的姑娘,就算到手了,也不一定就管用。我听说京中原来有一户有爵位的人家,家里一个庶女,因不大得宠,那戏子来家里唱戏时和这姑娘对上了眼,暗地里让丫头传信,百般哄骗,这姑娘就以为找到了知心人,把自己的金银细软收拾个干净,找个机会出了门,直接跟人跑了。”
郑晗珺瞪大了眼睛,“那后来怎么样呢?”
刘悦薇呸了一口,“拐带人家姑娘私奔的能是什么好人,出了京城先把姑娘拢到了手,转脸就把她高价卖给了青楼,姑娘的私房钱也到了他手里。可怜大家子小姐落入泥坑,家里人找不到了,只能把她除族。后来过了好多年,家里有子弟去外地做官,偶然间遇到了姑娘,她已经人老珠黄成了下等妓子,把她赎身后送到了寺庙里。这家人憋着一口气,多方打听找到那戏子,直接活活打死了。”
林檀姝也跟着鄙视,“拐带人家姑娘,天打雷劈!活该被打死!”
郑晗珺叹口气,“这姑娘肯定是在娘家得不到宠爱,遇到人家说甜言蜜语,可不就当真了。”
刘悦薇点头,“可不就是,世人蠢就蠢在这个地方,生了女儿不知疼爱,还不许别人疼爱。就算你真的不疼她,也该教她些道理,让她知道什么人可信什么人不可信。就知道让她贞静贤惠,还说什么无才便是德的狗屁话。无才就是个傻子,哪里有什么美德!”
林檀姝也附和,“说来还是男人的错,弄一堆庶子庶女,还让正妻视如己出。我说句大实话,谁能疼小老婆生的孩子?做梦呢!咋没见几个男人把老婆娘家的孩子视如己出呢。那什么无才便是德,想来是一些蠢材自己蠢,怕老婆有才盖住了自己,只能让老婆装个笨人,显得他有能耐。也不想一想,自己蠢,就算老婆让着他,难道全天下的人都会让着他。愚蠢不堪!”
刘悦薇也蹙眉,“这话到哪里去说理呢,这天下男人本性就是贪多。我爹因为不愿意纳妾,惹了多少风波。这些男人,整日不知道做正经事情,就知道纳妾。自己蠢,还看不得家里女人比他聪明。”
姐妹三个叽叽咕咕说了半天,把那些不像样的狗男人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骂完了,郑晗珺道,“还好三哥和庞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提到师兄弟两个,又想起了科举,刘悦薇和林檀姝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郑晗珺劝慰她们两个,“三嫂,林姐姐,你们别愁,我觉得肯定能中的。”
能中已经不是目的了,对郑颂贤来说,他一个河间省解元,若是名次太低,未免不好看。对庞世渊来说,家里花了那么多钱送他到京城来读书,要是中个同进士,他感觉都没脸回青州了。
郑晗珺只能拿话安慰她们两个,又把两个孩子叫来,暂时分一分她们的精力。
这样熬了七天九夜,今年的春闱终于结束了。
郡主府的吴管事和章内侍一起在贡院门口等着,章内侍还特意穿了内侍的衣裳,众人一看就知道是宗室人家的马车,省得有人来挤。
郑颂贤和庞世渊一起出来的,二人脸色都有些憔悴,吴管事立刻带着几个人往那边冲了过去,“郡马爷,庞大爷,这里,这里。”
人太多了,好在吴管事嗓门大,郑颂贤听见后就往这边来了。
师兄弟两个爬上了车,吴管事亲自驾车,在人群中慢慢找出路往家里去。
家里早就备好了热水和热饭,二人到家后,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刘悦薇和林檀姝也不问考试的事情,只带着丫头们好生照顾。
郑颂贤洗漱吃饱后,抱着沛哥儿亲了几口,然后爬上了家里的大床,狠狠睡了一觉。
等他醒来后,刘悦薇也不问考试的事情,只和他说些家常话,带着他一起陪儿子玩耍。
等榜的日子里,二人没怎么出过门。沛哥儿和枫哥儿倒是高兴坏了,爹整日在家里陪他们玩耍,允许他们爬高上低,可以在花园子里挖土扯花,比以前和丫头们一起玩有趣多了。
五皇子中途上门一次,和二人一起讨论了今科春闱考题。五皇子虽然没参加考试,也自己写了份答卷。
等五皇子走了,庞世渊对郑颂贤道,“师弟,五殿下真大才也。”
郑颂贤点头,“可不就是,殿下没有正经参加过科举,原来教导皇子的那些先生们,想必也没有过多关注他,他能答到这个份上,可见真是天资好。”
庞世渊觉得有些可惜,“要是母族妻族得力,五殿下何必要藏拙。反正他排行靠后,做个才子郡王岂不是很好。”
郑颂贤看了他一眼,“夺嫡凶险,五殿下这是自保,原也没错。要是五殿下锋芒毕露,这等才华,岂不被天下士子追捧。帝王与士子共治天下,五殿下得了清流的支持,谁还能放过他呢。”
庞世渊叹口气,“倒也是,希望以后尘埃落定了,五殿下不用再偷偷答题了。”
郑颂贤嘱咐他,“师兄可千万莫要说出去,五殿下信任我们才给我们看的。”
庞世渊点头,“师弟放心吧。”
所有的举子们都在家里或者客栈里耐性等待,等待的期间,也有人三三两两聚会。人家来请,郑颂贤也不会拒绝,带着庞世渊参加过几次聚会,喝喝酒说说话,一起玩耍也行,那等不干净的地方他是不会去的。
有一些举子,才考完试,哪里不去就直奔秦楼楚馆,美其名曰才子佳人。郑颂贤心里很鄙夷这等行为,家里花了那么大的精力和财力培养你,还没为家里人做一件事情,倒先把金的银的用到妓子身上去了。都说妓子可怜,要是没男人去花楼,哪里还会有妓子,就不会有那么多苦命女子落入泥淖了。
满朝文武的眼睛也盯着春闱考试结果呢,三百名进士,谁不想拉几个来给自己当小跟班呢。不要小瞧任何一名新科进士,很有可能他就是将来的国之重臣。
春闱太抢眼,静安居士出家的事情就没有那么招人侧目了,但与此事有关的人还是惴惴不安了起来。
二皇子继续在府里养伤,他已经能扔掉拐杖自己走一截路了,天气稍微暖和了一点,白日里他也不咳嗽了。二皇子遵医嘱,不该吃的一口都不吃,也不进女色了,身边除了二皇子妃没有一个人,只一心一意养身体。
大皇子有些不安了起来,老三被处罚了,母后去请罪,父皇是不是已经知道他做的事情了?可父皇一个字都没说他,也没降他的爵位,难道是原谅自己了?但为何周贵妃忽然要出家呢。周贵妃一出家,皇家玉牒里就没有她的名字了,那么,二皇子该何去何从?
大皇子虽然有时候莽撞,也是饱读诗书长大的。想到那个可能性,他心里越发不安了起来。要是,要是老二被记到母后名下,他也是嫡子了!
焦躁不安的大皇子再次铤而走险,买通了给二皇子看病的太医。
静安居士做了居士之后,不再过问宫里的任何事情,也不参加任何宴会,只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皇帝吩咐皇后,静安居士的份例仍旧按照贵妃供给,宫里一应妃嫔见到静安居士,不可让其行礼。
谢贵嫔听说周贵妃出家了,心里又活泛了起来。如今四妃死了一个,出家一个,只剩下两个了,陛下是不是该提一提大家的位份了。
谢贵嫔自然不敢图谋贵妃之位,她暗搓搓地盯上了陆妃的位置。按照宫里不成文的规定,死人不占活人的位置。陆妃死了多少年了,不能总是空着这个位置。
谢贵嫔有了想法之后立刻付诸行动,她知道自己不得宠,也不去皇帝面前打眼,就一心一意服侍皇后。王贵嫔见谢贵嫔到皇后面前献殷勤,也忍不住开始动了。虽然自己生的是女儿,刘贤妃不也生的女儿,未必不能争一争。但孙皇后不大喜欢王贵嫔,王贵嫔只能从皇帝身上想主意。她总是想方设法和皇帝偶遇,还让五公主去皇帝面前扮孝顺女儿。五公主自然也希望生母能封妃了,老老实实做了针线孝敬给父皇。谁知皇帝只赏赐了五公主,一个字没提王贵嫔。
这两个女人开始动了,如六皇子和七皇子的生母,岂能坐以待毙,她们都有儿子呢,总做个嫔怎么能行,至少要把王贵嫔比下去!
周贵妃一出家,宫里的女人忽然开始花枝招展了起来,孙皇后也懒得管,只要不出阁,嫔妃吸引皇帝,这是她们的职责,要是不去吸引,那就是心里眼里没有陛下了。
连高淑妃都忍不住有些心动了,以她的资历,也不是不能去争一争贵妃之位。可她儿子刚刚被降了爵位,她自己也去请过罪,这时候想都不要想,陛下肯定不会答应。高淑妃忽然有点理解孙皇后了,被儿子拖累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李太后听说周贵妃出家了,心里叹了口气。为了江山,为了帝王传承,从帝后妃嫔,到皇子公主,这宫里每个人都不容易。天家的富贵,岂是那么容易享受的。不光是皇家人,满朝文武,哪个不隐隐被牵连到其中呢。
皇家的暗流涌动,丝毫没有影响春闱的进度,终于到了放榜的这一天。
郑颂贤如往常一样起来了,带着妻儿一起吃早饭。
金缕阁近来生意又好了起来,刘悦薇就把家里的生活水平往上提了提,原来一家三口早上吃四样东西,现在增加到了六样,郑晗珺那里也是一样,就是分量少一些。
郑颂贤考过试之后整个人放松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吃饭的时候都在想功课上的事情。他一边自己吃一边照看妻儿,一会儿给刘悦薇夹个水晶饺,一会儿喂儿子吃一口包子里的肉馅儿。
沛哥儿小嘴巴吃的欢快的很,除了大颗的的青菜他不吃,其余都不大挑嘴。把菜剁碎了放到粥里,他也能吃得下去。
小人儿虽然小,每天要吃的东西可不少呢,吃奶是必须的,鸡鱼肉蛋每顿饭都得有一点,米面要吃,素菜也要想办法喂给他吃。
沛哥儿吃完一口肉馅儿,又张开了小嘴对着他爹啊啊叫,郑颂贤立刻又拨了一小坨包子馅儿塞进他嘴里。
刘悦薇知道今天放榜,不等她吩咐,吴管事早就派人去贡院门口候着了,他叮嘱着几个人,得到了好消息,立刻回来报喜,鞋跑掉了也不要管!
四个随从早上天没亮就起来了,一人从厨房拿了两个刚出锅的大肉包子就出发了。
吃过了早饭之后,郑颂贤就留在正院里陪着妻儿。
刘悦薇把郑晗珺叫了过来,问她的嫁妆,还把她给郑晗珺置办的嫁妆单子给郑颂贤看。
郑颂贤拿过嫁妆单子,看一眼就知道刘悦薇往里面添了不少钱,“又让娘子破费了。”
刘悦薇笑,“都是些小东西,妹妹多些东西傍身,嫁人后日子也好过一些。”
郑颂贤问妹妹,“过些日子我要回青州,妹妹要不要一起去?”
郑晗珺连忙道,“去,肯定要去,我好久没看到爹娘了。”
刘悦薇也不反对,“婚期在十月呢,这才二月,足够咱们跑个来回了。既然要回去,我这两天让吴管事准备些东西。”
郑颂贤道,“不必准备太多,年前才送过年礼的,都是一家人,不用讲那么多客套。咱们轻装上阵,爹娘想看的是咱们,不是一车的礼物。我要是和娘子讲客气,就不会让妹妹收了娘子的东西了,也不能让娘子一个人养家。”
还没等刘悦薇回话,有个丫头冲了进来,“郡马,大喜,大喜,郡马爷中了,中了!”
刘悦薇立刻问道,“中了多少名?”
旁边跟着进来的丫头立刻道,“头名,头名会元!”
刘悦薇再次问,“可确定了?”
两个丫头一起点头,“没错,是头名!”
外头李妈妈也跟了进来,“三爷,三奶奶,真是头名!”李妈妈一激动,把过去的称呼都叫了出来。
刘悦薇顿时笑了起来,吩咐云锦,“赏,这两个丫头和李妈妈,一人赏五两银子!”
两个丫头高兴坏了,她们两个抢着冲了进来,就是想第一个报喜。郡主一向大方,定然会有赏赐,没想到郡主一下子就赏赐的这么多!
云锦立刻开箱子,一人发了五两银子。
等丫头们走了,刘悦薇对郑颂贤屈膝,“恭喜郡马爷,贺喜郡马爷!”
郑颂贤起身拱手还礼,“恭喜郡主,贺喜郡主。”
两口子相互行礼,旁边的人看的都笑了起来。
说笑之后,郑颂贤又问李妈妈,“师兄中了没?”
李妈妈忙道,“中了,中了,庞大爷中了三十七名。”
郑颂贤这回也跟着笑了,“好,好,会试三十七名,殿试如果不出意外,二甲可定跑不了了。娘子,随我去给师兄和林姐姐贺喜。”
话音刚落,庞世渊的声音在垂花门那里响起,“师弟,你别去了,我来了。恭喜师弟,贺喜师弟。”
两口子一进门,双方立刻相互恭喜个没完没了。
晌午的太阳出来了,院子里暖和的很,刘悦薇让人多搬了几张椅子出来,大伙儿一起坐在廊下说话,两个孩子在一边跑来跑去。
郑颂贤对庞世渊道,“我就说师兄不用担心,这几年师兄多用功,肯定能上二甲。”
庞世渊道,“殿试还没过,最后结局暂时还不清楚。倒是师弟,会试第一名,接下来可不能放松,争取殿试再拿个第一。”
郑颂贤笑道,“明日开始,咱们继续去前院吧。”
沛哥儿冲到了他爹怀里,蹭了两下,然后又跑了,枫哥儿见到后,也到庞世渊怀里蹭了两下,两个孩子手拉着手出去一起玩了。
刘悦薇看到喜气洋洋的林檀姝,忽然想到她出嫁之时,真好啊,林姐姐这辈子,还是一样平安喜乐。
“林姐姐,你收拾收拾东西吧,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要回青州了。”
林檀姝笑盈盈的,“郡主这次回乡,可算是衣锦还乡了。等郡马中了状元,你们两个真是把青州府所有人的眼光都吸引来了。”
刘悦薇笑道,“姐姐可别这么说,殿试还没考呢,可不敢说状元不状元的话。”
外头,吴管事不等主人吩咐,立刻让人去诚王府和丹阳郡主府报喜。殿试还没考,暂时也不适合到处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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