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馨宫。
陆安收起了药匣,坐于一旁伏案开药方。
兰贵妃眼圈绯红,拉着谢昀,巴掌大小的脸上满是委屈:“皇后娘娘这般羞辱臣妾,圣上竟也不心疼。”
谢昀看了眼她掌心的几缕伤痕,怕陆安再来晚些,这伤势便要愈合了。看着兰贵妃手掌的伤,谢昀这才忆起,雁回乃镇国大将军之女,幼时也是学武的。
他与雁回从小便定了婚约,自他记事起便知晓他将来的正妻是忠烈之后,雁家嫡女雁回。
想到这里,谢昀又忆起他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舅舅,明明是长辈却尽拉着他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例如伏在雁府墙头偷看未来太子妃便是一桩。
那时阳春三月,雁府庭院里梨花满地,母后口中温柔娴静的太子妃正跪于青石板上哭得肝肠寸断。
舅舅用手肘轻轻推了下他:“太子外甥,你这太子妃好生刚猛。”
谢昀额前神经一跳,直觉小舅舅接下来没有什么好话。
果然,舅舅开怀道:“你可知安国公嫡子张俊?”
谢昀面色一沉:“纨绔子弟,不学无术。”
舅舅挑眉:“恃强凌弱,无恶不作!前些天看中了永安铺家的小姐,硬逼着将人娶回家做妾。”
不等谢昀回应,舅舅挑眉道:“便是你未来的太子妃,孤身一人闯入安国公府将人救了出来。”
谢昀一愣,再看雁回,发间、肩膀处都落了小瓣小瓣的梨花。
“做了好事,她哭什么?”谢昀不由得纳罕。
舅舅大笑:“差点废了张俊一条腿,安国公晚年得子,能不找上门来吗?大将军气她以暴制暴,不许她再习武。也是,这丫头将来是要嫁进天家的,这脾性也该收敛了。”
谢昀没再言语,他向来喜欢温婉的女子,可不知为何却不想雁回也被天家的礼仪规矩束缚。只是这个念头稍纵即逝,再见雁回时,她已是端坐着便显大家气质的闺中千金,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温文尔雅。
便是为了那无上的尊贵也能磨圆了棱角,无趣!
陆安开好了方子,这才将食盒送上前,雁回只让他将食盒送去兰馨宫,陆安便自觉这是雁回给兰贵妃的。
“皇后打了一巴掌再给一颗糖,可是把臣妾当傻子唬。”兰贵妃不悦。
谢昀却命人打开了食盒,盖子揭开那瞬,雪梨汤的甘甜迫不及待地蹿出,竟是连宫里燃着的熏香也比不过这香气。
朱公公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主,见谢昀眼角微挑,便上前替主子盈上一碗。
谢昀舀了一勺,舌尖甫一尝上味道犹如久旱逢了甘露。谢昀本不喜甜食,只是跟着那尤爱甘甜雪梨的舅舅混久了,口味也慢慢变了。
雁回的雪梨汤一绝,暑热难耐胃口不佳时,太后便会端着这雪梨汤给他,犹记得太后打趣:“难得皇后记着皇帝喜甜食,也就这雪梨汤拿的出手了。”
他当时懒懒回道:“阿其所好。”
这般浸在回忆里,今日太后在养心殿那番话又响了起来,谢昀放下琉璃小碗,起身:“你好生休养。”
兰贵妃急道:“圣上可是要走?”
“朕去坤宁宫看看皇后,贵妃有何意见?”
兰贵妃瞥见谢昀冷硬的轮廓当即噤了声,待谢昀走后一股脑儿地将琉璃盏连带那费心熬制的雪梨汤一同掀落,雁回这贱人!
谢昀摆驾至坤宁宫,夜已深,坤宁宫吹了灯。
宫人见了谢昀急忙跪下行礼。
谢昀依稀记得皇后身边伺候的宫婢唤作惊絮,他问惊絮:“皇后呢?”
谢昀来的突然,惊絮只好道:“回圣上,娘娘感了风寒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
本以为谢昀要走,哪知谢昀跨过了门槛直接要往内殿去,惊絮惊惧交加忙上前:“圣上……圣上万金之躯……”
话还没说完,谢昀已经入了内殿。朱公公也想劝,但被谢昀一记眼神止住了。无法,惊絮只好跟了上去。
谢昀一入内便瞧见那层层叠叠纱幔后的凤榻,正如惊絮所言,雁回今日在养心殿外跪了一日,夜里又受了凉,加之烦心兰贵妃便觉得头疼脑热,回了宫就睡下了。
她睡得很不安稳,因此也没发现谢昀撩开了纱幔,负手立于榻前。
“怀瑜……”雁回一声梦呓。
谢昀一怔。
——“你仔细想想这坤宁宫你踏足过几次?就连哀家这个吃斋念佛不问尘世的老太婆都晓得皇后日日夜夜只能瞧着皇帝的画卷睹目思人啊!”
这话似魔咒般在谢昀脑中挥之不去,就连他自己都未发现他的脸色柔和了些。
他从不知晓,皇后爱他如此,竟在梦中念他表字。
凉风从窗棂缝隙溜进,吹起纱幔一角,纱幔外,惊絮腿一软跌坐在地,后背已起了一层冷汗。
万幸!万幸!
谢昀,字怀瑜。
国舅,字乐鱼。
还好万岁爷将皇后娘娘那声梦呓听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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