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则坐在一旁好整以暇,时不时冷言嘲讽几句,津岛修治远远地隔岸观火,偶尔暗搓搓火上浇油,结果反被发现了端倪的诗人中也给凶了回去。
后者眼一吊、嘴一咧、再把酒瓶一晃——那副架势在津岛面前几乎无可披靡,然而到了太宰面前,却成了纸糊似,连一句“哈!小矮人二号!”都抵挡不住。
——呜呼!明明小矮人归根究底来源于安徒生的童话!到底哪来这么大的威力,让中也们何以至此!
不知道林太郎怎么想,我反正被呈现在我面前的完美闭环——或者说莫比乌斯环给惊呆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眼界大开。真的。
但凡站在这里的是个数学家、乃至物理学家,都不会用如我这等匮乏的比喻。搞不好他们或许会用永动机或者克莱因瓶来述说呢。
最终我和林太郎也没能让他们顺利达成和解,经这一遭,林太郎似乎对我起了几分亲切之意。先前,我们之间倒也算互相尊敬,相处和谐,然而不知怎的,面前总仿佛竖着一堵高大的木墙,实心,敲上去会发出近似于“木木木”的闷响。
如今,那墙仍在,却不知怎么的,声音听上去脆了不少,想来中间定是通了些许吧。
虽然很不厚道,但我猜应是中也们在太宰面前实在过于弱势。而由此引发的种种闹剧又着实难以镇压,以至于我们几乎第一时间同病相怜起来。
简言之,因为分享了微妙的、难以应付的困窘,我们暂时成立了共同阵线——关于如何解决太宰(津岛)和中也之间矛盾的若干谋划。
令人遗憾得是,所谓共同阵线成立得越快,崩溃得也越快,大抵是因为我们毕竟没那么知根知底,而他又对我忌惮——在我这边是误会颇深。
只不过当天晚上,我和林太郎的种种谋划便胎死腹中。
本来我们计划的第一步是清算白天财务损失、据此分析评估太宰和中也矛盾解决的重要程度。坦白说,损失并不严重,我的稿费就足以应对。
然而,在看到诗人中也居然将一个桌角给碾成碎末时——我瞬间被卷入悲催的回忆之中。
某次我好容易央求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求他准我誊写《罪与罚》初稿。
他同意了,然而只给了我半个月时间。
那可是绝无仅有的、货真价实的珍本!足足有整整四十多万字!我眼睛都快瞎了,才堪堪抄写完!
这时离截止日期只有约莫三天了。
我刚要和老师、和友人分享,诗人中也过来了,那时他还是第一次喝酒,压根不清楚自己喝醉了酒会是那种模样、力气也会陡然变大。
我当然更不清楚。抱着和友人分享的心情,我把誊写的稿子递给了他。他很高兴,一个用力——稿子破了个洞。
风一吹,哗啦啦扯得更大。
他惶恐地看着我,“对不起!我帮您抄吧!马上立刻就抄!”
我还能说什么呢:“……不要紧,是废稿。真的。不骗你。”
———心好痛!
当天晚上,我推接下来三天所有的聚会。推了和宽君约好的宴会,推了和夏目老师的交流会、推了和志贺先生、和乱步、坡先生的茶话会……
一无所有的我不眠不休,闭关三天。约莫凌晨四点钟的时候,我总能听到公寓楼下杂七杂八的声音,汽车鸣笛、汽车碾过柏油路、小孩哭闹声……
还有从手指那传来的阵阵悲鸣声。
我看着那破碎的边角末,只感到一阵窒息,连带的,手指也悲鸣起来——我满心以为自己又回到现实——回到那种不得不为“基础誊写负建设日常活动而忧心身体健康”的可悲日子。
一时之间,我大受打击。以至于连林太郎几次三番的搭话都没能留神,只“嗯、嗯、不”这样凭本能回应着。
等我再回过神,林太郎已经又恢复先前那种忌惮而又尊敬的神情,他用那种明悟的目光盯着我:“我明白了。果然,诗人中也……是全部粉碎了啊。先前是我妄言了,共同阵线一事另行再说。”
——等等?你明白了什么?总感觉是什么不好的事。
我决定跳过去,说出心里话:“……在下不明白。在下只知道你偷偷往墙里砌木头。我一向是想把木墙捣毁的。”
林太郎头发发麻,不自觉用了谦词:“……木头?在下不明白。”
-
刚入十月,横滨、乃至整个日本就突逢霜期。林荫道两旁火红的枫叶这回真真切切成了霜打蔫了似的。
相较往日,横滨街道上的闲散游客也显得些许无精打采。
整个日本似乎都随着霜降而跟着“降温”了。
然而,就在这样稍显冷淡的时节里,帝国图书馆发布的一则发现重新给横滨、乃至整个日本加温了。
由东京大学教授夏目漱石代为转交的《黄粱梦》原稿,经证实为真品!
换言之,柳川隆之介的又一作品终于得以重现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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