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姑姑无声抹了抹面颊的泪水,更咽道:“是。”
于是,长达十几年后,皇帝终于再度踏进梧桐宫。
进了殿内,皇帝便见到,皇后端坐于棋盘前,她微微抬眸,刚好撞到他的视线。一如二十年前,她总是第一时间抓住他投来的目光。
“你怎么起来了!?”皇帝快步上前。
“ 别动。”皇后制止皇帝要抱起她回床静卧的举动,轻声道:“ 今日,不想和你争吵。”
“陪我下盘棋吧。”
“老规矩,你执黑子。”
“……”静静地看了皇后几瞬,皇帝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不明白。他眉眼染上哀色,妥协一般地坐在皇后对面。棋子入手,温润微凉的触感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了,毕竟,他已二十年不碰棋了。
两人分别执棋,一旁的福海和秋姑姑形容不出自己心中的复杂,只默默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通红的眼眶。
皇帝善棋,早年间,常与皇后对弈。
皇帝没什么下棋的心思,他大半的目光都给了对面的妻子。
皇后今日上了妆,气色与往常看不出什么差异,只是瘦弱了些许。可皇帝却险些认不出来眼前这个人。
皇后今日着了身翠绿软烟罗裙,外头披着曾白玉兰散花轻纱,淡雅出尘。一双杏眸如水,好似泉水,轻柔温顺。
——不是这样的。
不应是这样的!
皇帝连连否认。
他的皇后,他记忆中的叶家女,是那个曾长发高竖,眼眸灵动,喜穿绀碧色的窄袖衣裙的少女。
她不该坐得如此端正典雅,她应是那般支着腿,左手不停闲地晃着手里的短刀。
她不该是这般素淡清雅,她应是着着绀色衣衫,笑容明媚言行爽朗洒脱的女子。
她不该……她不该是这般平和地与他对视,她应是横着黛眉,一双杏眼充斥着火气瞪他,出言挤兑他才是。
皇帝能找到唯一一处似是从前的痕迹,就是她还是不喜欢佩戴那么多首饰。
她的头上插了支凤钗,却不是原本他送的那支。
“啪!”皇后轻轻落下一子,矜持一笑:“我赢了。”
皇帝回了个笑容,**自己为什么会笑,仿佛他的身体已是有了记忆似的。
“ 是啊,总是你赢。”他叹息一般道。
“是啊,总是我赢。”她面上的笑意真实了些。
皇帝低下头,不敢看她。怕看到她涣散的目光,更怕看到她眼中的暮色。
“我的棋,是你教得。每次下棋,你都让我。”皇后说,“这次,也是我赢”
“嗯。”
“每次赢你,你都会应我一件事。”
“嗯。”
“放我走吧……”
“……”他不语了。
“齐昭,”她唤他的字,“我累了……”
是啊,她都没什么力气说话了。
“……好。”
“嗯。”皇后笑笑,闭上眼,呼吸轻得近乎于无。
半刻钟后,她靠在他怀里,在睡梦中远去。
……
皇后薨世,皇城一片缟素。今上悲痛不已,罢朝三月。
凌秀是在三日后醒来的。人虽已醒来,却四肢僵硬如木,只能卧床。她错过了皇后全程的葬礼。
皇后出殡后,凌秀的凤栖宫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殿下,秋姑姑来了。”
凌秀睁开眼,让翠儿扶着自己靠坐在床上。
“公主殿下。”
见秋姑姑换下宫装,一身简装,背了个包袱,凌秀不禁开口:“你要走?”
“是。”秋姑姑点头。皇后殡天,她也没必要留在这个地方,该回白云城了。
“ 奴婢此次拜见,特地来向公主殿下辞行。”
“皇兄那里去过了?”
“并无,奴婢怕太子殿下见了奴婢,徒增伤感。”
——呵。
凌秀轻笑一声,看了她一眼。
“既如此,我便不多送了。路途遥远,多加小心。”她的心情莫名不爽,开口撵人了。
秋姑姑并不在意,只道:“ 殿下,娘娘……在世时,吩咐奴婢留了东西给您。”
“呈上来。”
“……”秋姑姑没动。
等着接东西的翠儿:“???”
“……翠儿,你们先下去。”
“是。”
……
半盏茶后,秋姑姑出了凤栖宫。
凌秀收起手中的东西,去看皇后的另一样遗物。
那是看上去有了些许岁月的紫檀匣子。
匣子细长,约摸只有一尺三寸。秋姑姑带皇后的话是:许是有朝一日会用上。
——这样的木盒子,能装什么东西?
凌秀推开盖子,却没想到里面竟躺着一件利器。
是一把刀。
一把短刀。
南海一带,剑派林立。其白云城叶家世代**剑。而叶氏之女叶霏霏,却独爱短刀。
她本应该是爽朗洒脱,游荡江湖的女侠客。却为了一个人弃了手中短刀,穿上繁复华丽的宫装,当了皇后。
其中的爱恨纠葛,都已随着这把短刀的主人逝世而转移。
“呵……”凌秀轻笑出声,眼中却是闪过怒色,一把掀了那紫檀匣子。
“哐当!”
紫檀匣子翻滚下床,里头的短刀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你们的纠葛,与我何干?”
“我早已不是那方寸之地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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