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宗野在观察周围环境。
他的同事们赶到之后,在保安的配合之下,把警戒线给拉上。
警戒线拉的范围很大,就是为了避免让周围的观众围观。
这样的血腥场面,不是刺激,而是惊悚。
但是这年代,几十倍变焦的手机比比皆是,哪怕距离很远,只要有差不多的手机就还是能够拍到。
而且,最开始沈画还没给死者盖好无菌布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拍了照片。
这会儿,都有人传到网上了。
#海一院有人跳楼#
微博上都已经有话题了。
一开始的照片都没有打码,高清血腥照片,不过照片发上去没多久,就被系统检测删除,后来转发微博的人发的照片,就是打码过的照片了。
打码过的照片,看不清楚具体的样子,但还是能看到那一地的血。
太血腥了!
警戒线也无法完全隔绝周围的人,法医来了之后,直接叫同事们去拿医院用的医用围挡,可折叠的那种,过来把死者给围成一个圈,之后才方便揭开死者身上的蓝色无菌布,检查尸体。
与此同时,也有鉴证科的去往二楼露台,去看死者头颅和其中一条手臂掉落的地方。
贺宗野在查看尸体之后,就把现场交给法医了。
等他从围挡中出来,就看到沈画在冲他招手。
贺宗野直接走过来:“怎么?”
沈画把宋茉茉父母介绍给他:“就是前天那个歹徒泼硫酸的姑娘的父母,他们说刚才在办出院,可是回去之后就发现姑娘不见了,有些担心跳楼的会不会是他们女儿。”
贺宗野的第一想法跟沈画一样,正常人回来孩子不见了,说是去散心了,那可能就是到处走走,这对父母为什么第一时间怀疑跳楼的是自己女儿?
这一点,沈画帮他们解释了一下。
贺宗野皱眉:“你们的意思是,宋茉茉有眼中的心理疾病,那她有自杀倾向吗?或者说,她以前有过自杀自残这些行为吗?”
宋父宋母微微抿唇,最终还是宋父点头:“有过,她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想要跳窗……从那之后,我们把家里的窗户都给封了,也是从那个时候知道她心理状态有问题,就找了心理医生给她做咨询做治疗。”
贺宗野:“那她最近的状态怎么样?”
宋父宋母:“前天出事,出事之后她的状态就一直很不好,我们怕她再做傻事,就赶紧询问之前一直给她做咨询的心理医生,刚好那位医生今天要来海市,我们就约了今天,可医生才下飞机呢……茉茉,茉茉就找不到了……我们有些害怕,警察同志,死者的身份还不能确定吗?”
贺宗野:“你们手机上有宋茉茉的照片吗?待会儿我给你们答案。”
宋父宋母立刻点头,宋母拿出手机,找到照片给贺宗野看。
照片上的宋茉茉,穿着一条白色蕾丝裙子,裙子非常优雅,一看就不是便宜货,她笑容优雅恬静,坐在钢琴前,活脱脱就是一个千金大小姐的姿态。
贺宗野看了两眼就点头:“好,我记住了,你们稍等。”
他要上二楼去看死者被露台边缘切割下来的头颅。
在他上楼的时候,沈画给他发了条信息,说了自己的发现,贺宗野回了一个知道了,并且让沈画注意关注一下宋父宋母,他会拖延一些时间,让沈画帮着询问一下关于宋茉茉的情况。
他们对沈画这个医生,不会那么设防。
沈画收起手机,单却没有挂断,而是开了免提,让电话那端的人也能听到她这边的声音。
她看向宋父宋母:“茉茉看起来不像是有病的孩子,她初中的时候为什么会有自杀倾向呢?”
宋母:“再乖的孩子都有叛逆期,我们从小都把茉茉保护的很好,也教的很好,她初中的时候钢琴就过了十级,小提琴也拉的很好,英语也特别好,能跟外教对答如流,学习成绩在学校都是拔尖的。”
“我们还送她去学跳舞,学骑马……”
“但她有段时间,特别沉迷上网,甚至上一些不健康的网站,我们没收了她的电脑,就因为这个,她就开始闹绝食闹自杀……”
“一开始我们也只当她是在威胁我们,后来谁知道,她还真的爬上窗口。”
在跟宋父宋母交谈的过程中,沈画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我们白手起家,打拼到现在这样很不容易。这社会谁都会说人人平等,但怎么可能平等?社会阶层一直都存在,而且阶级越来越固化,下层的上升通道越来越窄,我们没有父母给打下的基础,只能自己拼搏,但我们可以为孩子创造一个根基啊!”
“我们上学那时候,想学什么才艺,根本不可能,没钱学,没条件学,一架钢琴就几十万,哪儿来的钱?”
“我们送她去上贵族学校,里面的孩子出身都特别好,也是在给她铺路,给她拉一定的人脉关系。这社会什么最难得?人脉最难得!我们想办个什么事儿,求奶奶告爷爷的,只差给人下跪了。给人下跪也不算什么,但问题是下跪也没用啊!”
“送她到贵族学校,一年几十万的学费,同龄人全都是上流社会的孩子,互相之间更能合得来。我们家根基浅,说是暴发户也不为过,正好让她能跟人家那些豪门出身的孩子学学待人处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学的时候上的是普通学校,她跟着一群普通孩子到处疯、野,都学会偷人家东西了,可把我气死!”
“没条件的时候没办法,有条件了,我们当然要给她最好的。那贵族学校也不是一般孩子能上的,我们送她进去,可是拖了不少关系。像我们这种暴发户,人家学校都还看不起呢,不托关系都进不去。”
“那贵族学校跟普通学校就是不一般,什么课程都有,老师都是请的最好的,外教也特别多,有时候上课直接就说的是英语。她口语水平可好了。”
“而且在那儿能认识太多身份高的人,她还小,不知道人脉的重要性,我们也不怪她,等她长大就懂了。别的不说,就因为她跟班上一个女同学玩得好,人家女同学家长直接给我们公司砸了几个订单呢!那可是我们求都求不来的关系。”
“本来我们是想着,也让她出国,人家学校每年好多去国外名校的呢,但她初中没上完,就死活不肯直升高中部,非要去上普通高中!”
“我们不答应,她就开始叛逆,可劲儿地作。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网瘾,打游戏,还上那些不健康的网站……后来还闹到要自杀。”
“她一闹自杀,好了,人家学校也不要她了,我们只能给她转到普通高中去。虽然那高中也是重点吧,可跟人家贵族学校根本没法比……”
……
宋母还说了很多。
比如他们担心女儿学习成绩下降,每天上学之外,回到家还要请家教,周六日除了上才艺课程之外,还有礼仪课……
站立走路坐姿吃饭等等,全部都要请礼仪老师教。
每天要做多少题目,要看多少名著,要弹多久的琴……
“后来高三的时候,学校要求全部住校,我们看她情况也算稳定,就同意她住校。可谁能想到,就是住校那一年,就给她给惯坏了!”
“我们到现在才知道,她会骗家长,会偷偷溜出学校去上网,会让同学帮她打掩护,借口学校补课,跑出去玩……还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
“最可气的是,她高考填报志愿,明明都已经填好了,是a大的金融系,结果她也不知道怎么买通老师,私自改了志愿,竟然跑来学医!”
“学医能干什么?出来当个医生有什么用?啊对不起沈医生,我们不是在说你,你的老师是喻老啊,她要是能拜喻老为师,那我们也愿意叫她学医呀。”
“可她就是个普通学生,聪明是够聪明,可她就算是学医了,能达到什么水平?最多不过是在医院当个主任医生什么的,工资能有几个钱?”
“我们家就她一个孩子,公司谁来继承?”
“沈医生你是不知道,当时都快把我们气死了。通知书都发下来了,改志愿肯定不可能,我们说要安排她出国,她不肯,叫她复读,她更不肯。说恼了又开始拿自杀威胁!”
“真是能把人给气死。”
“后来她答应我们,本科学医,但她会修双学位,等毕业之后考研的时候,考经济金融类的研究生。”
“我们只好答应了。”
“可谁知道,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还网恋……网上能有什么好男人?网恋的又会是什么好东西?我不知道跟她说过多少次,不要着急找男朋友,不要着急!”
“真的想谈恋爱的话,大学之后谈个恋爱也行,跟我们报备一下,我跟她爸爸给她把把关,但一定要爱护好自己,要洁身自好。以后结婚肯定是要找门当户对的啊,总不能叫她给一个穷小子给骗去吧?”
“我是再也想不到,她倒是没在大学找个穷小子,而是直接就在网上找个骗子、垃圾!”
宋母提起来就气得发抖!
“她网恋就也罢了,还跑去跟人家见面!被骚扰了都不跟我们家长说一声,这么长时间啊!她只字不提!”
“期间我给她打了多少电话,我还来学校看她,她什么都没说!”
“她要是能早点跟那男人断了,也不会闹到现在这一步。我早就跟她说过无数次,叫她不要着急找男朋友,叫她擦亮眼睛,现在的男人也都势力的很,瞅准条件好的小姑娘,那也是死皮赖脸地缠着。”
“她那么单纯,没一点儿心思,那男的跟她网恋这么长时间,肯定早就把她的老底儿给全都套出来了,人家知道她的家庭条件,那自然不会轻易放手啊!”
宋母越说越是来气。
“对付这种男的,你单纯的拒绝根本没用,他压根儿就不接受你的拒绝。那就跟狗屁膏药一样,不是你说要分手就能分手的。那就得破财免灾!”
“她自己没能早点跟那男的断了,那就该及时告诉家长,她没办法轰走那男的,我们家长有办法啊!”
“不管是用什么手段,哪怕是花钱,我们都肯定不会再叫那男的缠着她。”
“可她倒好,只字不提,一声都不吭啊。要不是接到警察电话,我们什么都蒙在鼓里!”
宋母抽了抽鼻子,气怒地说:“沈医生你都不知道,当我听见警察说她被人泼了硫酸的时候,我真是心脏病都要犯了!”
“之前就有女孩儿被男朋友泼硫酸,那毁容的样子,简直太恐怖了。我都不敢想她真要成那个样子,往后可怎么办!”
“幸好有沈医生,幸好有你,才叫她免遭毁容。她的主治医生也跟我们说了,您配置的那些药膏是机密配方,现在也没有了,也不对外售卖,我们买不到。但是医生说画容的高端产品会很有用,基本上用两三个月就能完全恢复。”
“我们真是万分庆幸啊!”
宋母叹气:“这养个孩子,真是操碎了心,什么都为她考虑,为她准备得好好的,可她就是不理解父母的苦心,一点儿都不知道父母是在为了她好!”
“我们把她什么都安排得好好的,她只需要乖乖按照我们安排的路走,那往后的人生就是一片坦途。可她倒好,就是不听你的。”
“真是把人气得脑仁儿疼。”
沈画已经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她也不想去评价,这样的父母对孩子来说,到底是幸运还是悲哀?
普通甚至贫穷的家庭,没有金钱能够支撑你的一切梦想,想要什么必须自己去争取,好处就是父母也不会规划你的人生,不会限制你。
还是像宋茉茉父母这样已经拼搏成功,把你未来的道路全都规划完成,让你不需要考虑一切杂事,只要按规划走就能有一个辉煌人生……
选哪个呢?
但其实这样的对比并不公平。
宋茉茉的父母是一种极端,真正要对比的话应该用另外一种极端,比如家境贫寒,兄弟姐妹众多,没钱上学,父母重男轻女,压根儿不让你上学,甚至还要把你早早嫁人换取彩礼等。
这样才算是极端的对比。
想要哪种人生呢?
大多数人,大概是哪种都不想要吧。
所以才说,人的出生就伴随着不公平。
而人,又决定不了自己的出生。
现在骑个电瓶车都开始要考证了,但是当父母却不需要任何资格考试。
贺宗野下来的时候,就看到沈画面无表情地站着,旁边的那个女人在喋喋不休。
“宋茉茉的父母对吧。”
贺宗野看着两人,“由于死者面部变形,现在无法辨认死者是否是宋茉茉,死者手腕上也没有腕带等能表明身份的东西,还需要做进一步检查。”
宋父宋母都是一愣。
紧接着,宋父立刻说道:“你们看脸啊,茉茉前天被泼了硫酸,现在还在治疗,脸上抹的有药膏,还有她的手,手上也是……”
宋母也说,“茉茉耳朵这儿有颗黑痣,还有……还有茉茉膝盖上有一块疤,是她小时候跟家附近的野丫头出去玩,擦上的,好大一块,后来用了很多牙膏,最后疤痕还是没有完全消失,你们核对一下啊!”
贺宗野挑眉,点头:“稍等。”
他又转身去了现场。
片刻之后,他回来,把拍到的局部细节给宋父宋母确认:“耳垂上的黑痣是这样的吗?面部我就没拍了,面部的确有药膏,膝盖上的疤痕没有找到,现在到处都在出血,找不到。”
宋父宋母看着图片都愣住了。
他们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贺宗野:“找不到啊,那,那是……那还要怎么确定身份?面部……面部为什么不拍啊,看一下脸就清楚了……”
贺宗野:“她的脸,相信你这会儿不会很愿意看到的。左侧耳朵比较完好,光看耳朵的话,能确认吗?”
宋父宋母看着照片,抿着唇。
过了一会儿才摇头:“不不,光看耳朵肯定不能确认,要是,要是不方便看脸的话,那就做dna吧,那……那要不我们先回去?”
贺宗野:“站住。”
宋父宋母两人都已经木了。
贺宗野说:“如果只看照片无法确认的话,那就去看一眼真人吧。辨认尸体。”
宋父宋母抿唇,两人的脸色都是一片惨白,眼神中带着茫然和惊恐。
他们下意识地看向沈画。
沈画:“警察同志同意你们去辨认尸体了,你们想知道的话,就去辨认吧。”
宋父宋母却一起摇头。
宋母的表情有些扭曲,五官都在抽搐:“我觉得……我觉得还是不用了。茉茉虽然一直都……都喜欢用自杀吓唬我们……但,但她……她都是想要威胁我们,想要叫我们对她妥协,她不会真的自杀的。”
宋父也郑重点头:“对,心理医生也说了,茉茉只是学会了用自杀作为手段,来跟我们争取一些不合理的东西。她并不是真的想要自杀……她就是想逼迫我们妥协……”
宋父宋母的观念非常一致:“茉茉不会自杀,不会。”
沈画已经懒得再说什么。
贺宗野:“那你们就等着我们做进一步的鉴定吧。”
贺宗野说着,就喊了一个警察过来,吩咐这个警察,看着宋父宋母,让他们暂时不要离开。
“为什么不准我们离开?我们还要去找茉茉,茉茉说是去散心,应该也快要回来了。而且江医生刚刚也下飞机了,他说一下飞机就会赶去我们住的酒店,再给茉茉做心理疏导的……”
宋父说,“我们得去找茉茉,我们得回酒店!”
宋父宋母都惨白着脸,表情却很是愤慨,不断地质问,为什么不让他们走。
贺宗野没吭声。
但是很快,就有一个警察,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走过来:“贺队,这个是疑似死者的腕带。”
贺宗野接过证物袋,看了一眼,就把证物袋亮给宋父宋母看:“这是宋茉茉的腕带吗?”
沈画的心情不是很好。
从现场离开之后,她就给霍延打了个电话。
“画画?”霍延有些惊讶。
这会儿的时间,沈画还没下班,怎么忽然给他打电话了。
沈画沉默了一下,才说道:“霍延,我们去看一下医院好不好?”
霍延顿了一秒,立刻说好:“我现在去接你。”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说的不是医院,是还在图纸上的新医院,炎黄现代医院。
沈画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霍延到来的时候,沈画也差不多到下班时间,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直接走就行。
“车呢?”
从医院出来,沈画却没看到霍延的车。
霍延把她口罩拉好,然后就握住她的手:“没车。”
沈画迷惑。
霍延拉着她的手,带她一直往外面走……
走到公交站台。
他也戴了口罩,沈画也戴的口罩,他揣着她的手:“我们坐公交。”
沈画忍不住看他:“坐公交,不怕被人认出来吗?”
霍延:“不怕。”
沈画看着他,忽然就觉得有些怪怪的。
盯着他看了两秒钟,她顿时瞪大眼睛:“你,怎么没戴面具!”
没错,她就说刚才怎么总觉得怪怪的,可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哪儿怪。
这会儿仔细想一下,他根本就没戴面具,那可不就是怪吗!
沈画整天在他的面具和没面具两种状态下切换习惯了,一时之间没发现问题,这会儿总算是发现了,她简直吓了一跳!
这……
这要是被人给发现了,那可会比他们前天吃火锅的时候要惨痛得多!
这人居然还要带她去坐公交!
简直了!
沈画无语地被他给拉上了公交车。
这个时间点,正是各个单位的下班高峰期,任何一种交通工具上的乘客都不会少,公交车上也是如此。
不过也还好,不算太过拥挤。
他一只手拉着吊环,另一只手把她搂在怀里,低声跟她说:“你不用扶,抱住我就好。”
沈画轻笑一声,索性解开他风衣的扣子,手伸进去搂着她的腰,脸贴在他胸口……
霍延的下巴在她头上蹭了蹭。
公交车不断地刹车前行再刹车前行,车身晃晃悠悠的,她就靠在他怀里,紧贴着他,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呼吸……
因为这边距离新医院选址的地方还是比较远的,公交车走着走着人就少了。
主要是公交车的速度也比较慢,一般上来的都是短途,真的要坐长途的,大多会选择地铁,地铁显然更加方便一些。
车上终于开始有了空位,霍延带着她到后面坐,靠窗两个位置,两人正好坐了两个位置,沈画坐在靠窗的位置,霍延坐走道的位置。
不过到了下一站,是一片居民区,上车的人就又多了起来,不少人都在找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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