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直到人没气了,才彻底回过神,看着自己满手血,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英勇。云大河也晕乎乎,他刚想走回大侄子身边,却注意到大侄子衣袍干净,而自己满身是血。
萧恒也是如此,他身上染了血,鲜血的刺激和杀人手法的娴熟稍微觉醒了他一点记忆,他仿佛回到了浴血奋战的激烈战场。
他本以为云桑会避开,结果对方脸色未变,看见人头落地,不仅眼睛都不眨一下,还跳下避难的马车,主动靠近了他。与他身上肮脏腥臭的味道不同,少年身上是一股清新的草药香,很快就冲去了萦绕在萧恒鼻腔四周关于人血的恶臭。
“不错。”少年端详着他手中的人头,拨开了对方杂乱的头发,露出了人头面上惊恐大睁、仿佛死不瞑目的表情,忽然眉梢微挑,好心情地赞扬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赞他做得好,还是赞这个人头来得好,萧恒心微微漏了一拍,为了这句不错。
这让他想起了当年他在军营里因为英勇杀敌,而从初出茅庐的小兵开始升官进爵的岁月,那时的心情一如当下。
其他人稍作休整后,都纷纷来向云桑和他身边这位阿恒壮士鞠躬道谢,不仅为了赏钱,还因为他们的小命保住了。如果不是云桑那几句话,他们哪里能提着别人的脑袋,自己的脑袋都保不住。
一行人提着人头前往邻县官府,果然得到了嘉奖。这年头剿匪除贼也算是官员考核评定的标准之一,官府巴不得民间有更多的英勇义士去主动除贼,当然在赏钱上不会吝啬和克扣。
通缉令被撕下,在几个围观百姓羡慕的眼神中,五百两银子果然拿到了手,均分后果然是一个人五十两。云桑五十两、萧恒五十两,云大河也五十两,他们三人加起来就一百五十两,已经算得上天降横财了。
云大河长那么大,平生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自然来回数了好几遍,夜晚放在枕头底下都不安心。他也意识到了,能单枪匹马凭着一把钝刀,就把首领“花面”杀了的萧恒不是普通人,想必失忆之前在军营里也是什么总兵、千户的角色,云大河也想不到更高了,毕竟普通庄稼汉一生能见的最大官可能就是县令或者太守。
总之也是他们惹不起的,云大河想叮嘱侄子几句,但又怕打扰侄子看书。
毕竟院试马上就来了。
他们到了省城,选择在考场周边的客栈打尖住店,结果得知这个客栈人都要住满了,全是来参加科举考试的学子。人流量的增加,让收费也变贵了,一间上房住一晚要五百文,一间中房要三百文,连普普通通一张床的下房都要一百文,云大河为省城的繁华和惊人的物价吃了一惊,心想还好他们路上杀了一伙马贼,不然这钱交起来倒是颇令人心痛。
他一咬牙,给宝贝侄子定了一间上房,生怕店小二伺候不周,他们也在隔壁房间住下,就为了随时应付侄子的需求。
考科举当然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事,一般世家的孩童三四岁开蒙习字,而云桑出身农家,到了八岁,才开始去私塾学习三字经、千字文,起步较人晚,很多科举需要的书籍贵,云家买不起,云桑不得不手抄,抄完书才能学,所以花费的精力和时间也多。而且如果四书五经这种圣贤经书但凡有一个字抄错,对先贤的理解就会存在误差,如果没发现,还可能一错错十年,直到哪天暴露了才叫人贻笑大方。更别提抄书的笔墨纸砚也需要买,村里也不会有,必须去镇上采购,零零总总算下来又是一笔开支。
这就是农家出头的艰难,对于世家子弟而言,这些文房四宝他们从小就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史书典籍更是摆满书架习以为常,许多有名望的夫子主动到他们屋里上课,而农家人为了得到一本书就得劳神劳力,凑齐科举必考的书籍更是要费劲千辛万苦。
如果科举一次失败,对于世家子弟而言,最多是颜面受损,完全不疼不痒。对于农家而言,就是得再供奉一年,其中辛劳不言而喻。
所以云桑希望一次就过,他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的自信,仿佛生了一场大病后,他的脑子清明了许多,攻读一些经书典籍也常常有举一反三之感。
待他入场后,如他所料,院试的难度并不高,考题以四书五经为主,还考校了时文和两道算术题。只是本次应考者中英才辈出,云桑想从中脱颖而出有些困难,不得不费点心思认真答题。
每个学子都在一个隔间内,他们自行研磨、然后落笔作答,本来一个个还胸有成竹,连写诗赋时都能头头是道,保证韵脚格律和谐优美,可待看到那两道数学题后,他们的脑袋如同被人平白锤了一记,只能像木头桩子一样傻在了各自桌前。
每个文字他们都认得,只是组合在一起,学子们就不自觉地吸了一口冷气。
第一道问的是点兵题,一名将军点士兵的人数,三人一组余两人,五人一组余三人,七人一组余四人,敢问这队士兵至少有几人?[1]
其实这道题不过是南北朝时期《孙子算经》中一道算术题的改编:“有数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1]”
这看上去简明了然,可何为“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完全令人不知所云。
另一道难度更大,也出自《孙子算经》,问的是“今有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鸡兔各几何?[2]”
一群学子当即就傻眼了,他们倒是知道鸡兔有几足,但完全不知该如何解答,只能绞尽脑汁地在脑海里进行“家禽抬腿模拟法”,整个考场弥漫着一股诡异又低落的气息。有的学子几乎要抓狂了,似乎等他出了考场,拿鸡兔泄愤的心都有了。
而对算术较为灵通或者涉猎群书的人,却早已微微一笑,落笔作答了。
云桑从没看过《孙子算经》,这辈子他对数字了解甚少,但奇怪的是,他见到题目的那一刻,盯了有几秒,脑海里竟然慢慢浮现出一个公式,轻而易举就算出了这两道算术题的答案。
搞不好我前世学过,只是奈河桥上的孟婆汤不太管用,云桑神色肃穆地写下答卷。
云大河和萧恒两人守在考场附近,因有一群身穿甲衣的重兵把守,闲杂人等不能入内,他们也只能如每一位心焦如焚的家长一般,在周边客栈里等消息。越等形势似乎越了然,本次院试似乎难度较高,不少学子中途弃考,出来后还崩溃大哭说:“此题甚难,竟出自《孙子算经》!吾从未看过!”
每个出考场的学子脸色都不太好,这些人当中还有其他县有名的神童、学子。
越看云大河心里越直打鼓,什么落榜、下次再战等糟糕事都想过了,他还想着如果云桑出来愁眉苦脸,他该如何安慰对方心情等,于是待云桑出来后,他情不自禁端详起了对方的脸色。
然后大侄子脸色还是一如既往,他竟完全看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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