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叫天子甚么?”武曼被祁律的话完全震惊住了, 一脸怔愣的看着祁律。
而天子听到太傅唤自己“林儿”,方才酸气滔天的心情瞬间平复了不少,果然一句“林儿”简直包治百病。
祁律笑眯眯的说:“林儿啊。”
祁律这么平静的重复出来, 武曼几乎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又震惊的看向天子。
要知道这个世上能喊天子是“林儿”的人可不多,往日里喊得最多的那当然是天子的大父, 也就是已经过世的周平王了, 自从天子即位以来,便没人敢这么呼唤天子。
祁律笑着对武曼说:“怎么, 大司马和天子不是青梅竹马的发小么?没这么唤过天子?”
祁律简直是明知故问,武曼和天子虽然是发小干系, 虽然亦是是兄弟的干系, 但从未这般唤过天子。
武曼支吾的说:“我……”
他还没找到给自己打圆场的机会,姬林已经笑着拉起祁律的手, 拆台说:“大司马的确没这般唤过寡人,太傅, 走罢。”
说完, 天子便带着祁太傅离开了,徒留一个怔愣的大司马在原地。
祁律答应教导大司马秋梨膏的做法,他让獳羊肩写了一个秋梨膏的食谱, 很详细的那种, 拿给大司马。
第二天一大早,祁律还没起身, 便听到“砰砰砰”的敲门声。他昨日歇在自己的太傅府邸,今日不用上早朝,祁律一早上并不进宫,而是有命在身, 姬林派祁律今日去大司空尹子的府上,正式赐婚。因此昨日晚上祁律便从宫里出来,在自己的府邸过夜。
祁律还在睡梦之中,便听到了敲门的声音,那声音十分急促,仿佛是沙场擂鼓一般,祁律吓得立刻睁开眼目,瞪眼一看,獳羊肩都还没来伺候,天色蒙蒙发亮,还阴沉着,正好儿今日也是个阴天,祁律刚从榻上爬起来,“咕咚”又栽了回去,时辰实在太早了,根本起不来。
祁律倒回榻上,那擂鼓一样的敲门声很快平息下来,应该是獳羊肩前去应门了,祁律这才松了口气,闭上眼睛,把被子一拉,准备继续睡回笼觉。
哪知獳羊肩走进来,轻声说:“太傅,大司马来了,要见太傅。”
祁律“唔?”了一声,还以为自己没听清楚,这一大早上的,大司马武曼突然跑到自己的府邸来?这不是天方夜谭的事情么。
祁律又闭上眼睛,好像没听见一样,以为自己做梦,准备再睡一会子,便在此时,就听外面武曼的大嗓门喊着:“太傅?太傅你起了没有?祁太傅?祁太傅!”
祁律:“……”
祁律顶着一头呆毛,从榻上爬起来,这才意识到刚才没有听错,獳羊肩的确是说大司马来了。
祁律自问和大司马的关系没有好到这种程度罢?一大早上,大司马不进宫,反而跑到自己这里来了?
祁律扒拉着自己的头发,说:“小羊,你去问问甚么……”事。
祁律的话还没说完,“嘭!”一声,大司马武曼是个急脾性,直接从外面推门进来,看到祁律还没起床,立刻大步走过来,把祁律的被子一扒,扔在旁边。
如今是秋日,天气转凉,尤其是早晨,祁律的被子被武曼扒掉,瞬间感觉还有点冷,这才醒过梦来,连忙说:“大司马你这一大早上,来律的府上做甚么?”
武曼走过来,不只是扒掉了祁律的被子,还抢了獳羊肩的活计,把衣裳全都抱过来,说:“太傅,时辰不早了,快些起身,你不是要交我如何制作秋梨膏?”
祁律一脸迷茫,说:“昨日小羊不是把食谱交给大司马了么?”
獳羊肩的确交给武曼了,獳羊肩素日里非常稳重,他干活儿祁律从来不担心。
武曼却说:“交是交给我了,但是你这食谱上写的十足生涩拗口,我按照食谱做了一遍,梨子糊了,梨汁扒锅,锅子都给烧穿了,甚么也没做出来。”
祁律一听,什么?锅子都给烧穿了?难道大司马和他的师兄天子一样,都是厨房杀手?那这会子大司马跑到自己家来,难道是放火来的?
大司马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必然是你这食谱写的不够详细,正好儿,今日我休沐,你教教我怎么做秋梨膏。”
祁律头疼不已,说:“可是今日律不休沐啊。”
大司马一笑,挺起胸膛来,他今日没有穿官袍,一身常服,衬托着高大的身材,精细的腰身,无比自豪的说:“我便知道你今日不休沐,所以特意早早过来,你教了我再去入班,正合适不过!”
祁律:“……”感谢大司马无微不至的体贴。
祁律喜欢懒床,根本无法从榻上爬起来,大司马却活力无限,恨不能扛着祁律从榻上起来。最后没有法子,祁律只好妥协,打着哈欠爬起来,獳羊肩刚要给祁律梳头,大司马却说:“不必不必,我来。”
祁律惊讶的看向大司马,要知道武曼可是大司马,还是武氏的少宗主,他这一圈又一圈的光环加身,必然从来都是被人伺候的,哪里会伺候人,祁律严重怀疑武曼不是来给自己梳头的,而是来给自己剪头的,而且还是一根一根往下薅的那种……
祁律“战战兢兢”的坐在席上,面对着镜鉴,武曼就半跪在身后给他梳头,祁律发现自己的担心竟然多虑了,武曼虽然是个武夫,但是梳头的动作相当利索,而且特别仔细,也不会把祁律的头皮拽疼。
祁律惊讶的说:“大司马这梳头的手艺……?”
武曼仍然十分自豪的说:“如何?不赖罢?这是我特意向仆役学的,刚刚习学好,往后里我娶了夫人,便可以如此为他梳头,如今先练练手。”
祁律更是惊讶,原来武曼习学这个梳头的手艺,竟然是为了未来的夫人,看来大司马是爱极了尹四小姐,这么一看,大司马还是个十足的好男人呢。
武曼给他梳完头,说:“快点,你们家膳房在哪里,我先去等你。”
祁律洗漱,武曼便先进了膳房等待,祁律洗漱完毕,便也匆匆赶到膳房里,就看到武曼正在削梨子皮,那刀法简直是出神入化,就在祁律洗漱的功夫,武曼已经“唰唰唰”削了一大筐子的梨子,一个个白净净的梨子躺在筐子里。
武曼手脚利索,看到祁律,立刻说:“快来,快教教我。”
祁律净了手,挽起袖袍来,教导武曼做秋梨膏。武曼这个人善于习武,手脚也利索,但是除了削皮,大司马在膳房里简直一无是处,相对比起来,獳羊肩这个厨房杀手瞬间都变得可爱起来。
武曼“嘶!”了一声,第不知道多少次烫到了手,用凉丝丝的水冲洗着手指,说:“这熬制秋梨膏,竟然比习武打仗还要难。”
祁律笑眯眯的说:“毕竟术业有专攻,不可能所有人都与大司马一般擅长习武打仗,也不可能所有人都会理膳,不是么?就像尹氏掌管司空土木,而武氏掌管司马兵马一般,何必如此较劲呢?”
武曼切着梨子,便听到祁律这么说,他知道祁律另有所指,说:“我也不想和尹氏较劲,但是尹氏的人欺人太甚,尹子年纪大了,管不得他的门徒,他的门人平日里在洛师嚣张跋扈,我若是看到却不教训他们只觉得手心痒痒。”
祁律挑了挑眉,说:“哦?是么,那日在尹子的寿宴上,律看到嚣张跋扈之人,可是武氏门人。”
武曼脸皮一烫,说:“意、意外,我素来管教严明,绝对是意外。”
武曼将梨子全都切好,瞥了祁律好几眼,他素来都是有话直说之人,今日却有些支支吾吾,看的祁律眼皮直跳,说:“大司马倘或有话便直说罢,如此吞吞吐吐,律恐怕会以为大司马你暗慕律呢。”
“谁、谁暗慕于你?”武曼立刻否认,说:“我听说……你今日要去尹子的府上,替天子赐婚?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祁律点点头,说:“原是日此,今日大司马来找律,志不在做秋梨膏啊。”
武曼连忙说:“我的确是请你来教我熬制秋梨膏的,这是真的,不过……我也想去尹子府上看看,你今日去赐婚,带我一同去,不是正好儿?”
祁律说:“哪里有新郎官跟着一起去赐婚的?”
武曼又说:“我只是跟着去瞧瞧,你去赐婚的时候,我跟辎车里呆一会儿还不行?绝不乱走……”
武曼说着,使出了撒手脚,又说:“祁太傅,大司空尹子府上有喜,你的贺礼还没准备好罢?倘或今日你带我去赐婚,你的贺礼我出了!”
祁律眼睛一亮,自己的财币都用来买花椒了,平日里买食材还不够,都使唤不起仆役,正在为贺礼发愁呢,心想着怎么挤出点财币来换个贺礼。
如今大司马便巴巴的赶了上来,祁律盯着大司马的眼神,仿佛在盯着一头小绵羊,立刻说:“成交。”
大司马这个冤大头,完全没有感觉吃亏,欣喜的说:“那太好了,你可不许反悔。”
祁律竟日早上无需进宫,而是去大司空尹子的府邸,祁律上了辎车,大司马武曼亲自为祁律赶车,便往大司空府邸而去。
到了府邸之后,武曼将辎车停在大司空府邸的马棚旁边,祁律下了辎车,叮嘱武曼说:“大司马不要胡乱走动,就在这里等待,如今武氏和尹氏还没有结亲,倘或出现什么意外,吃亏的可是大司马。”
武曼使劲点头,说:“好好好,祁太傅快去罢,我就在这里等着。”
祁律很快离开,府上的家宰引路,一路引着祁律去见尹子,尹子等人已经等候赐婚了,见到祁律,立刻躬身行礼。
祁律笑眯眯的说:“大司空,恭喜恭喜了。”
尹子面容上虽然带着笑意,不过笑意不达眼底,反而有些忧愁,客套的说:“劳烦祁太傅走一趟。”
祁律扫了一眼来接诏令的尹家人,说:“怎么没看到尹四小姐?”
尹子说:“四丫头身子羸弱,今日患了风寒,因此卧榻不起,没能出来迎接。”
祁律笑着说:“无妨,让四小姐好生养病才是正经。”
那面祁律离开,武曼便在马棚附近探头探脑的看看,他以前很少来尹家,还是小时候来过几次尹家,因此并不熟悉尹家的布局。
武曼随着祁律过来,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肯定见不到尹四小姐,只不过武曼还是想来,听说祁律竟日来赐婚,心里就跟揣着一只毛兔子一样,一定想要过来看看,万一,心中想着,万一就能遇到尹四小姐呢?
武曼在附近走了走,一脸失落,并没有看到尹四小姐的人影儿,连一个女眷也没有看到,便准备回到马棚,等待一会子给祁律赶车回去。
武曼往回走了几步,便听到“沙沙、沙沙”的声音,不像是风吹动草木发出的声响,反而像是在打磨什么。
武曼顺着那声音,拨开旁边的花丛,横穿了一条小路,便看到花丛后面有一条小路,一个人影蹲在地上,正在打磨着一块木头。
那人影身材纤细苗条,透露着一股不胜之态,万千温柔,细腰不盈一握,黑色的长发披肩而下,从背影看上去,绝对是一个绝色佳人。
武曼看到那人影,眼神顿时亮了起来,这不是尹四小姐么?
尹四小姐一个人蹲在花丛后面,身边也没有侍女伺候,竟然在做木工活计,武曼仔细一看,尹四小姐那凝脂一般的纤纤玉手中握着一把小弩,是之前武曼见过的那种小弩,可以连发三箭,在这种时代,小弩的造诣非常超前。
武曼看到尹四小姐十分欢心,后又看到那小弩,不由走过去说:“这小弩,是四小姐做的?”
武曼一开口,那尹四小姐似乎没听道武曼的脚步声,被他的说话声吓了一跳,“唔……”了一声,眉头微蹙,竟然跌倒在了地上。
“没事罢?”武曼没想到吓坏了尹四小姐,赶紧冲过去把尹四小姐从地上扶起来。
武曼伸手触碰到尹四小姐的腰身,虽然他没有半分亵渎之意,但武曼感受着那柔韧的腰肢,纤瘦犹如杨柳一般,又嗅到尹四小姐鬓发的香气,登时有些心神摇动。
就在武曼心神摇动之时,他也发现了,尹四小姐的身材虽然纤细,却十分高挑,身量颇高,平日里柔柔弱弱的,像一只小白兔一样,所以并没有感觉很大一只,而如今武曼近距离站在尹四小姐身边,突然真切的觉得,尹四小姐好像很是高挑,比自己还要高……
武曼赶紧挺起胸膛和腰杆儿,让自己看起来高大一些,但是武曼发现,自己就算挺得笔直,也还是比尹四小姐矮了一截。
武曼咳嗽了一声,扶起尹四小姐,赶紧压下心头的龌龊心思,说:“摔疼没有,我帮四小姐去找医官罢?”
武曼刚要转身,感觉自己的手突然被拉住了,手心里一抹凉丝丝,又柔韧,又丝滑的触感,低头一看,是尹四小姐的掌心。
尹四小姐双手拉住武曼的掌心,面容十分羞涩,摇了摇头,示意不要武曼去找医官。
武曼感受着掌心里的温柔触觉,登时更加心神摇动,脸上一红,心神更加摇动,说:“不、不用找医官么?”
尹四小姐仍然没说话,摇了摇头,一张白皙到剔透的面颊微微透露着一股殷红,仿佛春日桃花一般,身子轻轻轻颤,抬起手来捂着嘴巴咳嗽两声,那咳嗽的模样竟然都万千美艳,别有滋味儿。
武曼看的更是呆了,只觉得尹四小姐简直便是仙子下凡,武曼与尹四小姐虽然没见过几面,却更加笃定,自己这一辈子,绝不会喜欢上尹四小姐以外任何之人。
祁律回到辎车的时候,发现大司马不见了,说好了就在原地等待的,大司马果然跑了,祁律一很头疼,刚要去寻找大司马,便看到武曼回来了。
武曼一面往回走,一面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不停的“嘿嘿”傻笑,已经走到了辎车旁边,根本没有注意到辎车,“咚!”的一声又撞到了辎车上,这次没有磕到鼻子,因着他是微微低头,看着掌心往前走的,所以大司马直接撞到了脑门,额心一片通红,疼得他捂着脑袋,嘴里“嘶嘶”了好几声。
祁律眼皮一跳,说:“大司马,何故春心荡漾啊?”
武曼唇角勾着,抑制不住的欢笑,嘴里却说:“没、没有的事。”
祁律奉命去赐婚,尹子需带着尹四小姐进宫谢恩,第二日尹子便带着尹四小姐进宫来了。
姬林和祁律刚刚用了早膳,寺人便来通传,说:“天子,大司空尹子并着尹四小姐来了,正在殿外,等待谒见。”
姬林点点头,说:“传召。”
很快,尹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尹四小姐扶着尹子,尹子年岁大了,颤巍巍的步入。
姬林一身黑色的天子朝袍,头戴冕旒,坐在席上,虚扶说:“尹子不必多礼,入席罢。”
尹子颤巍巍的,却执意咕咚一声跪在地上,旁边的尹四小姐也跪了下来。
天子微微蹙眉,今日是尹子和四小姐前来回礼拜谢的日子,怎么一进来便跪倒在地,看那模样也不像是跪谢,尹子那张沧桑的脸上忧心忡忡,跪下来之后还将头抵在地上,说:“请天子屏退左右,罪臣有事启奏!”
姬林的眉头蹙的更紧,抬起手来,说:“都退下罢。”
寺人宫女们应声离开,祁律本也想离开,姬林却说:“太傅留下。”
祁律便站在原地没有退下,尹子似乎也不在意这个,等宫人都退下去,尹子才又说:“天子,罪臣死罪!犯了欺君大罪啊!已经铸成大错,请天子责罚!责罚!”
姬林“哦?”了一声,淡淡的说:“大司空,你何罪之有?”
尹子侧头看了一眼尹四小姐,尹四小姐微微点头,尹子便又说:“天子,还请借小室一用,请天子亲眼目睹,一切便都明了。”
姬林越来越糊涂了,别说是姬林了,祁律也有些糊涂,尹子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为什么要借用小室?
姬林眯了眯眼睛,说:“好,寡人允了。”
尹四小姐磕了一个头,这才慢慢站起来,一面站起来,一面轻轻咳嗽着,退出了路寝宫的太室,来到了旁边的小室,她走进去,“吱呀——”一声关上门,也不知去做什么。
祁律眼眸微动,盯着小室的门,心中十足好奇,这尹子和尹四小姐神神秘秘的,今日不是来谢恩的,反而是来请罪的。
过了没一会子,“吱呀——”一声,小室的殿门被推开,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却不是尹四小姐,分明是个男子!
方才天子已经将路寝宫中的人全都遣散出去,路寝宫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更别说小室之中,方才分明进去的是尹四小姐,而此时此刻,走出来的竟然是一个男子。
那男子一声月白色长袍,头束玉冠,打扮的十分简单利索,一张美人鹅蛋脸,面容清秀至极,面如冠玉,脸面上竟然没有一点子瑕疵,那俊美的姿容可以与公孙子都相提并论,又兼并着公孙滑的妖艳。身材高挑纤长,气息儒雅又文弱,骨子里还透露着一股羸弱又万千不胜的气息。
他一面走出来,一面抬起手来掩住嘴唇,轻轻咳嗽着。
祁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那个走出来的男子,不确定的说:“尹四小姐?”
尹四小姐走进小室之时,分明是个羸弱的女子,走出小室之时,竟然变成了俊美的男子?
祁律虽然吃惊,但是脑海中飞快的旋转着,怪不得……之前便觉得这个尹四小姐生的也太高了一些,目测尹四小姐的身高可能和天子差不多,比大司马武曼还要高了一些。其实女子之中也有个头高挑的,所以祁律并没有当回事。
后来在赏花燕饮上,尹子多番拒绝大司马和尹四小姐的婚事,甚至还拉出虢公忌父当做挡箭牌,后来还提出,可以和武氏结亲,但不能是尹四小姐,这多番阻拦,也让祁律有些奇怪。
如今,这奇怪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了,那便是……
“尹四小姐”走出之后,一撩衣摆,他的面容羸弱俊美,身材高挑腰身柔韧,但举止却意外地干脆利索,跪在地上,说:“拜见天子。”
要不然祁律一直没有听到尹四小姐开口说话,还以为尹四小姐害羞腼腆,所以不喜欢在陌生人面前说话。
如今祁律倒是明白了,因为不同于这俊美男子的面容,他的嗓音竟然异常的低沉沙哑,绝对不是女子的声音,也无法伪装女子的声音,一开口必然便露了馅。
而且“尹四小姐”总是抬捂住嘴巴咳嗽,一方面是他真的有不足之症,时常咳嗽,而另外一方面,他抬起手来,袖摆宽大,正好也可以挡住突出的喉结。
姬林心中十足吃惊,但面子上却不动声色,说:“尹子,这是甚么意思?尹四小姐呢?此子是何人?”
尹子拜在地上,一直没有起身,说:“罪臣有罪,欺瞒天子,还请天子责罚!”
尹子这么一说,显然是承认了,尹四小姐本就是个男人!
祁律说:“大司空,这到底是何缘故?律私以为,这位尹四小姐的身份,恐怕并不简单罢?”
那日赏花燕饮,尹子一直不同意尹四小姐和武曼的亲事,但是后来尹子和尹四小姐说了一些话之后,尹子便同意了,在旁人眼里来看,尹四小姐可能也中意武曼,所以说服了尹子。
但是在祁律眼中,仔细一想,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因为尹子的态度很奇怪。
尹子是两朝元老,他辅佐了姬林的爷爷,又辅佐姬林,可以说尹子的地位非常高贵,而尹四小姐说白了就是尹子的孙女儿,爷爷和孙女儿说话,态度却如此谨慎,祁律觉得这其中绝对“有鬼”。
尹子果然说:“祁太傅慧眼如炬,所言正是,罪臣死罪啊,此子并非是我尹氏之人,更不是罪臣之孙女,而是……而是黎国公子。”
黎国公子?
春秋早期一百多个国家,很多人都只知道其中几个大国,例如齐国、鲁国、晋国、郑国等等。其实春秋时期还有很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家,黎国便是其中一个。
黎国只有弹丸之地,国土被晋国庞大的国土包囊在其中,不只是面对晋国的骚扰,而且晋国的北面就是北狄之人,黎国同样生存在大周的北面防线之上。如此一来,黎国要面对的便是晋国的侵略,和北狄人的骚扰。
黎国虽地盘子不大,名头也不大,但曾经异常强胜过。黎国兵强马壮,人口众多,因为黎国的强大,甚至黎字也演变成了众多的意思,很多国家听闻黎国的名头,都会闻风丧胆。
但黎国的强盛这还要回溯到姬林的老祖宗周文王和周武王时期。在当时,黎国异常强大,不过黎国的强大是作为纣王的左膀右臂而存在的,周文王讨伐商纣昏庸暴虐,第一个要斩断的便是纣王的左膀右臂黎国,因此有了“西伯戡黎”的事件。
黎国从此覆灭,不止如此,还迎来了巨大的浩劫。诗经中曾有一句“民靡有黎,具祸以烬”,不难看得出来,黎国曾经遭受过一次屠城,黎氏几乎全军覆灭,剩下的黎氏后裔也不敢以黎氏自称,纷纷逃亡在外。
后来大周建立,复立黎国,找来了黎国的后裔继续管理封地,不过很不幸的是,黎国往日的强盛不再,被周边的国家不断欺凌,很快再次被晋国覆灭。
黎国便在这样不断的覆灭、复国、再覆灭、再复国之中挣扎求存,而如今的黎国只剩下弹丸之地,迁都在晋国的包围之中,情势已然非常危机。
祁律与姬林都没成想到,这尹四小姐,竟然是黎国的公子。
姬林皱眉说:“尹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黎国的公子,为何在我洛师城中,而且还潜藏在尹子的府中。”
各国公子逃难的情况不在少数,一些与洛师有姻亲关系的公子也会逃到洛师,请求天子庇护,然而姬林并未听说有什么黎国的公侯之子前来逃难。
尹子“窝藏”黎国公子,如果传出去,这可是死罪。
尹子颤巍巍的说:“天子,罪臣……”
这时候,黎国公子打断了尹子的话头,他捂着嘴唇轻轻咳嗽,眼眸微微眯起来,说:“天子,还是听子仪言明罢。”
黎国乃是侯爵,黎氏,这伪装成尹四小姐的男子,便是当今黎侯的小儿子,幼公子,名唤子仪。
黎子仪面色平静,摘掉了小白兔的伪装,整个人看起来冷淡而冷静,拱手说:“禀天子,子仪入洛师,实乃情非得已……”
黎子仪身为黎国公子,是逃难进入洛师的。很显然,黎国又迎来了一次浩劫,晋国再一次发兵侵占黎国国土,黎侯倾兵反抗,然而没成想晋国竟然联合了潞国,两面夹击黎国,黎国不堪重负,如今潞国的军队已经开进黎国都城,杀死了黎侯,黎子仪的几个兄长全都被潞国杀死,黎子仪是拼死离开都城,逃亡在外的。
晋国是春秋时期的大国,不必多说,晋国包围着黎国,早吞并晚吞并,必然都有吞并的心思。虽然黎国的地盘子不大,但是黎国仿佛是北方的一个枢纽,从黎国为中心,不管是去晋国,还是去刑国,或者是向北进入北狄人的境内,都非常方便,所以晋国早就对黎国蠢蠢欲动了。
而这个潞国听起来便十足陌生了。如果祁律没有做足功课,可能并不知道潞国是什么国家。但是正巧,这些日子北方的潞国蠢蠢欲动,祁律听虢公忌父和大司马武曼提起过一些潞国的事情,大体也了解一些潞国。
潞国并非天子的封国,而是狄人之中的一支,且是最强大的一支。潞国常年活动在晋国的边界以内,十分嚣张,晋国如今正面临内乱,又有潞国的骚扰,也是十足发愁,因此便想出了,与潞国结盟,一同侵犯黎国,转移注意力的法子。
黎国不堪重负,黎子仪从黎国逃奔而出,又一路遇到晋国与潞国狄人的追杀,他来到洛师之时,因为没有身份,根本无法进入洛师城门。
而这个时候,正巧了尹子家中的四小姐因为体弱多病,常年在乡下养病。
黎子仪与尹氏有一些姻亲关系,他想要投奔尹氏,尹子便想到了这个,不惊动晋国和狄人的办法,让黎子仪假扮尹四小姐,谎称从乡下养病回来,直接堂而皇之的进入了洛师城门。
因为黎子仪天生标志,姿容万千,伪装成尹四小姐竟没人发现,只不过黎子仪身材高挑,比一般男子还要高挑,声音低沉磁性,所以不方便出门走动开口。
当时尹子的寿宴之上,尹四小姐没有出来参加寿宴,根本不是因着体弱多病的缘故,而是因着黎子仪倘或出现在众人面前,很可能会露馅儿。
尹四小姐身子一直不好,经常住在乡下养病,素来孤僻的很,和姐妹们也不亲密,尹子又把黎子仪身边的侍女仆役全都换了一批,倒也是天衣无缝,根本没人察觉。
哪知道……
尹子摇头说:“哪知……哪知大司马竟误会了去,非黎公子不娶。”
说到这里,众人眉头都是一跳,是了,怪不得武曼提亲时候尹子百般拒绝,黎子仪根本不是尹四小姐便罢了,他还是黎国的公子,尹子怎么可能答应这个婚事。
别说是黎公子下嫁武曼这个想法太荒唐了,就是武曼一旦知道尹四小姐是个男子,恐怕依着他的脾性,肯定会立地爆炸,炸的四分五裂。
尹子本想将黎子仪的事情告知天子的,毕竟这牵连着黎国、晋国和狄人的事情,晋国强势,吞灭黎国,竟然还勾结了狄人,天子刚刚即位,必然不能允许晋国与潞国来往,这一切本都算计的好好的,哪成想会因着武曼出现了岔子。
祁律眸子一动,说:“即使如此,为何黎公子又要同意与大司马的婚事?”
黎子仪跪在地上,微微咳嗽着,他的唇角似有如无的牵起了一个弧度,很小很小,祁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黎子仪拱手说:“回天子,回太傅,子仪之所以请尹子答允与大司马的婚事,实有内情,还请天子与太傅容子仪细禀。”
黎子仪从黎国逃出来的时候,还得到了一个内情,潞国不只是与晋国联合,覆灭了黎国,而且还野心勃勃,想要侵犯洛师。
潞国是北狄国家,是赤狄人之中最强大的一支,日前因着听说了周人年轻的天子平定淮夷的事情,自觉非常焦虑。淮夷胜在地形复杂,如此复杂的地利都被周人打破了,潞国便觉得,如果周天子继续强大下去,很可能把他们的潞国也覆灭。
黎子仪说:“潞国打算先下手为强,给天子难堪,以警示天子。”
姬林冷笑一声,说:“潞国还真是自不量力。潞国深处北端,在晋国以北,黎公子说潞国想要给寡人难堪,那这潞国如何跨过北面的国家,把手伸进中原呢?”
黎子仪似乎早就知道天子会有这么一问,拱手说:“潞国已经暗地里贿赂了天子的王室大夫,想要借助王室大夫的兵马,重创内讧洛师。”
姬林立刻眯起眼目,说:“王室大夫……是谁?”
黎子仪又开始咳嗽起来,他似乎不能说太多话,说话一长便开始咳嗽,咳嗽了一阵这才稳定下来,气息有些虚弱,白的几欲透明的面颊却因这剧烈的咳嗽而泛起微微的殷红,那姿容真是万千俊美,怪不得大司马武曼要对黎国公子一见钟情呢。
黎子仪轻笑一声,幽幽的说:“天子不防想想,这洛师之中,什么人争抢得最不可开交?”
日前周公黑肩的族人因着卿士一职落在了虢公忌父的头上,一直撺掇着周公黑肩去争抢,但因着姬林拿下了淮夷,周公的族人有些害怕,觉得天子手腕子太狠,不敢太抻头,全都平息了下来。
周公的族人不出头,却还有其他人出头,那便是尹氏和武氏了,今日尹氏烧了武氏的麦子,明日武氏割了尹氏的禾苗,因着一星半点的事情都能吵起来,演变成抄家伙的战争。
祁律一眯眼睛,说:“你是说……”
黎子仪微微一笑,说:“太傅冰雪聪明,您合该是猜到了,尹子年迈,无心与武氏争抢,而武氏的少宗主武曼……”
他说到这里,祁律分明看到黎子仪又笑了一下,绝对是笑了,唇角微微一勾,那笑容当真是让人不寒而栗,仿佛黎子仪瞬间从一只小白兔,变成了一头大野狼,还是吃人不吐骨头那种。
黎子仪继续说:“武氏的少宗主武曼,乃是天子的同门师弟,师出虢公,虽为人比较急躁,却胜在忠心耿耿,也未曾纵容武氏欺辱尹家,但凡见到,必然重罚,两位宗主都极力避战,为何还出现了如今这你死我活的局面?”
的确如此,祁律之前见过武曼责罚挑事的武家人,当时在尹子的寿宴上,两个武家人调戏“尹四小姐”,也就是黎国公子,武曼的姿态一点也没有纵容,而且还重重责罚了那两个人。
姬林眯着眼睛说:“你是说有人故意挑拨离间?”
黎子仪点头说:“正是,是潞国买通的细作,子仪得到消息,潞国用重金贿赂了细作,故意挑拨武氏和尹氏,想要借机扰乱王室,致使洛师之内大乱。”
祁律说:“这个细作是谁?”
黎子仪摇摇头,说:“子仪还未查清楚,这细作藏得很深,但子仪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细作应该是武氏门人,子仪藏身在尹子家中之时,已经清查过尹子的门人,并未发现任何细作,所以这个细作,应该藏在武家之中。”
黎子仪继续说:“子仪劝说尹子同意这门亲事,便是想要借助这门亲事,引出潞国细作。武氏与尹氏结亲之时,洛师难免会放松警惕,到时候潞国细作必然会利用结亲之便,将兵马送入洛师,天子只要静待,便可一网打尽,何乐不为?”
武氏和尹氏是洛师王室中两大派系,如果两大派系联姻,婚礼的排场必然不能小,到时候会有很多车队运送婚礼物资进入洛师,这可是潞国兵马混入洛师最好的办法,潞国的细作怎么可能错失大好良机?
黎子仪因着对武氏无从查起,所以故意刨了一个大坑,请这潞国细作自己跳进来。
尹子拱手说:“天子,罪臣确实想要将黎公子此事告知天子,但谁知这中间出了一些差错,因此……”
潞国想要重创洛师,这可是天大的事情,挑拨武氏和尹氏内讧从中牟利,的确是一个好法子,眼下武氏和尹氏已经打得不可开交,身为两门宗主的尹子和武曼如今根本罩不住两个大家族,总是有害群之马出来蹦跶。
如果在这个时候举办婚宴,潞国人必定会有动静,毕竟武氏和尹氏联姻,满朝文武都会赏脸参加,还是天子赐婚,如此一来天子也会参加。武家的婚宴可不比王宫,王宫戒备森严,武家的婚宴鱼龙混杂,婚宴之上还有武家的细作,一旦混入潞国兵马,洛师王室将会集体陷落,这可是一块大饼,潞国怎么可能不上钩呢?可以说黎子仪的法子的确是个好法子。
姬林沉吟了一番,说:“黎公子,你千里迢迢,帮助寡人识破狄人诡计,所图为何?”
黎子仪又在轻轻咳嗽,说:“子仪与黎国,都是大周的臣民,都是天子的臣民,理应为天子分忧,潞国企图扰我大周朝廷,当真令人愤毒,子仪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潞国嚣张下去呢?再者说了……我黎国与潞国有不共戴天之仇恨,还请天子发兵,讨伐狄人,助子仪复国!”
黎子仪是黎国的公子,他的父亲黎侯和兄长全都被潞国所杀,如今赤狄人还在黎国的都城之中耀武扬威,只不过黎国地处北疆,书信传到洛师来十分遥远,而且还有晋国从中阻梗,所以洛师王室根本未曾听说黎国被攻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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