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余是正儿八经的周人, 因为晋国内乱,曲沃和翼城的战争不断,因此很多百姓流离失所, 由余也在这些百姓之内。
由余从晋国流落出去, 并没有立刻来到戎人的地界,最先向内来到了晋国南方的郑国。
当时的由余还很年轻,完全就是个少年, 因为由余文才武略全都不输于人,一心想要成就大事业,所以便想要投奔当时郑国的权臣祭仲。
祭仲出身小吏, 乃是边疆的封人, 因此祭仲选拔人才从来不拘一格,祭仲提拔了很多出身卑微的人才进入郑国的朝堂。
要知道当时郑国的卿族党派和公族党派闹得很凶, 作为卿大夫是要看出身的, 如果出身低微根本无法跻身朝廷, 但在祭仲这里不是,祭仲因为自身的缘故,很注意提拔贫苦出身的人才, 由余觉得, 只要自己能见到祭仲,凭借自己的才华,便可以大展拳脚,成为栋梁之才。
然……
由余的确来到了郑国, 只不过他并没有见到祭仲,因为想要通过祭仲挤入朝廷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根本不缺由余一个人,即使由余才华横溢, 武艺出众,但见不到祭仲一切都是白搭。
由余成为了众多想要求见的门客之一,在祭家的客舍住了下来。想要求见祭仲不容易,毕竟祭仲公务繁忙,很多门客便开始贿赂祭仲家中的家宰或者仆役,想要通过各种各样的机会求见祭仲。
当时由余没有财币,身无分文,是个穷小子,根本没有这种财力去贿赂祭仲家中的仆役。
而那时候的“原主祁律”听说了发财的机会,便仗着自己是祭仲家里的烧火小吏,狐假虎威,诓骗很多门客给自己“进贡”,但“进贡”之后消息便会石沉大海,完全没有任何回复。
门客们纷纷“进贡”,唯独由余没有“进贡”,因此“原主祁律”便怀恨在心,找到了机会整治由余,仗着自己在膳房做活,便用一些馊掉的食物和泔水替换了由余的吃食。
祁律从没想过,自己和由余有过这样一段的过节,这梁子可谓是结大了,怪不得由余说刻骨铭心呢。
而且远远不止这些,还有更可恨的。当时的由余不堪受辱,出言与“原主祁律”对峙,“原主祁律”便叫来了一些伙夫,诬陷由余是手脚不干净的贼子,住在祭仲客舍之时偷东西。
祭仲的家宰知道了这件事情,由余一个人有理说不清,而“原主祁律”身边却有很多伙夫给他作证,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由余被轰出了祭家,因为偷盗祭家财务之事,更是被盖上了大帽子,成为了一个人人喊打的贼子。
得罪了祭仲,怎么可能在老郑城混下去?别说是老郑城了,就连郑国也混不下去。由余一连辗转,被迫离开了郑国,郑国周边的小国听说由余手脚不干净,竟敢偷盗祭仲家中的财务,也不敢收留由余,都怕祭家报复。
由余在郑国和周边都混不下去,已经走投无路,最后只得进入了戎人的地界……
祁律听得眼皮狂跳,心中想着,这就尴尬了,我想拉拢他,结果却得罪过他。这哪里是甚么旧情,分明便是旧仇啊!
怪不得由余看着祁律的面色总是有些狠戾。由余阴沉沉的说:“祁太傅如今贵为天子太傅,贵人多忘事,又怎么会记得由余呢?只不过……由余却日日记得祁太傅,一日都不敢忘怀。”
祁律:“……”
由余与祁律叙了旧,也没废话,挥手说:“验货!”
祁律说:“粮草和财币都在这里,律想要见齐国国女和齐国特使。”
由余淡淡的说:“齐国的国女和特使没有在这里,等验了货,祁太傅可以亲自与我前去相见。”
祭牙一皱眉头,说:“你们怎的说话不算数?我们把粮草和财币带来了,你们却不把俘虏带来!”
由余十分轻蔑地抬起手,“哗啦!”一声,他身后的兵马立刻散开,拿起兵刃戒备,缩紧了包围圈。
由余说:“你们有选择的余地么?”
祁律示意祭牙稍安勿躁,由余见祁律识趣儿,便说:“检查粮草和财币。”
身后的士兵立刻应声,来到辎车旁边检查,将车帘子打开,从里面搬下箱子,“砰砰!”一箱一箱全都砸在地上,箱子非常沉重,里面满满都是粮草和财币。
士兵们一看,立刻欢呼起来:“当真是粮食!”
“将军,是粮食!”
“好多财币!”
祁律说:“你们大可一一检查,后面的辎车也装的很满。”
由余看过了粮草和财币,随机检查了几箱,便让士兵将辎车重新装好,说:“可以了,把人带走。”
他的话音一落,突听“轰隆隆”的声音,似乎是马蹄声,还有脚步声,快速向众人围拢而来,由余立刻戒备,说:“有埋伏?!”
下一刻,却从四周冲出来很多同样山戎装束的兵马,快速将他们围在中央。由余定眼一看,原是“自己人”,但由余看到“自己人”,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之前难民也说过,这片山脉上的马贼有很多,这些马贼虽然都隶属于一个山戎国家,但还是有区分的,由余只是领了一个小队,还有其他小队,全都驻扎在山脉上。
山戎人崇尚武力,弱肉强食,因此各个小队之间的竞争非常激烈,全都是对手的关系。
日前祁律让凡国放出了消息,天子要和由余交换人质,用大量的粮草和财币交换,消息放出去,祁律就不信其他山戎人不眼红,这么多的粮草和财币,是他们打家劫舍多久才能截获下来的?
凡国本就不富有,百姓日日被打家劫舍,粮食早就被掏干净了,更别说是财币了,百姓才不称财币那种物件儿,因此这些粮草和财币对山戎人的吸引力是十足巨大的,足够他们内讧。
山戎的军队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举着几面大旗,每面大旗都是不一样的颜色,看起来至少也有三个不同的队伍。
其中一个骑在马上的首领说:“由余,你如此可是不厚道,宰了这么一头肥羊,竟然不叫上兄弟们?”
“是了,还是你们周人诡计多端,竟然想出了劫掠齐国送亲队伍的主意。”
由余眯着眼睛,看着包围在周边的山戎队伍,沉声说:“你们想做甚么,直说罢。”
其中一个头领笑着说:“想做甚么?我们还能想做甚么,也没什么,大家都是兄弟,这么多粮草和财币,那就分一分罢?是不是?”
“是啊,分一分!”
“平分!平分粮草和财币!”
祁律与祭牙对视了一眼,果不其然,山戎马贼自己打了起来,说不定一会子就要亮家伙了,现在他们需要做的,只是静观其变就好。
由余冷声说:“之前说好了,互不干涉,如今我们自己得到的财币和粮草,为甚么要和你们平分?”
“为甚么?”头领哈哈大笑,说:“哪有那么多为甚么,让你分给我们,便是分给我们,倘或你今日不分给我们,那也可以,你还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我们向大王告发于你,说你与周人通敌卖国,都是周人,狗改不得吃屎!这其二嘛,就别怪我们来硬的!你可想好了,我们这里人多,你不过带了一只队伍,到时候别说是平分了,你连一粒米都拿不到!”
“哈哈哈!周人,狗改不的吃屎!”
“把粮草和财币交出来!”
身边的马贼叫嚣着,由余的表情却很平静,说:“是么?那我选第二条路,倒是方便的很呢,你们如果敢来抢,那就抢罢。”
几个马贼头领面面相觑,他们那么多人,一时间竟然没有了方才嚣张的气焰,仿佛都是假把式,没有真把式。
祁律一眼就看得出来,怕是这些山戎头领对由余十分忌惮,否则他们那么多人,由余的人马最多只有三分之一,却迟迟不敢动手。
几个头领脸色难看,互相目询,其中一个人怒声说:“他娘的!愣着做什么,怕他不成?今日便给这庸狗周人一些颜色看看!”
“对,给他们颜色!”
“杀!!”
几个马贼首领们猛地抽出兵刃,挥舞着大吼,冲向由余,由余也抽出兵刃,眯起眼睛,一时间“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四周响起,那是兵刃相接的声音。
祭牙赶紧拉住祁律,将他护在身后,往角落跑去,以免被那些内讧的马贼误伤。
由余的兵马人数只有三分之一那么多,但是遇到这种场面竟然一点子也不惊慌,队伍整齐划一,训练有素。山戎人活动的地界多半是山地,因此和周人打仗有所不同。这个年代打仗多半借助战车,战车是青铜铸造,沉重无比,冲击力非常大,战车上会有一个骑奴驾车,分别站着一个执着长兵的士兵和一个弓箭手。战车的冲击力虽然大,但是并不灵活,而山戎人作战则不适用战车,反而以步兵居多,没有什么冲击力,却十足灵活,适合山势地形。
由余身边就带着不少这样的步兵,一个个骁勇又灵活,快速的和其余几股马贼接壤,分毫不乱,一点子也没有落在下风。
就在这些马贼内讧乱作一团之时,突听“杀——!!”的声音冲天而起,起初马贼还以为是自己人在喊,但很快发现不对劲儿,因为那声音从远处传来,伴随着“轰隆隆——”的震颤,不断的向他们逼近。
远远一看,竟然是周人的大旗,而且是天子的日月旗,洪水一样的虎贲军从山间涌下,向他们快速扑进。
山戎马贼吃了一惊,说:“怎么回事儿?!”
“周人!是周人!”
“不用怕,一定是凡国的军队!那些小喽啰不值一提,打回去便是了!”
“将军,那不是凡国的叫交龙旗!”
“不是凡人的交龙旗,那是甚么旗帜?”
由余远远的看到冲进山谷的大旗,心里咯噔一声,沉声说:“糟了,是周王的日月旗。”
他说着,脸色十分凝重,脑海中飞快的旋转,眼睛一眯,已经醒悟过来,怕是中了计策,立刻下令说:“撤兵,立刻后撤,不要恋战!”
“是,将军!”
其他几股马贼还以为是凡国的军队,凡国弱小,他们的军队根本不值一提,起初根本没有在意,只有由余的队伍立刻撤退,其他人还想嘲笑由余是懦夫,哪知道定眼一看,却看到了天子的虎贲军!
虎贲军可比凡国的队伍要精锐许多,而且数量庞大,山戎马贼根本没有准备,见到了虎贲军,吓得立刻乱了方寸。
“将军,怎么办?!”
“快……快撤退!”
一时间山谷混乱一片,大批的虎贲军涌入山谷,山戎马贼则是调头便跑,祁律和祭牙躲在旁边,就在此时,由余似乎发现了他们,眼睛一眯,立刻策马迎上来。
祭牙见他策马冲上来,立刻说:“兄长,快跑,马贼头子来了!”
不等祭牙说完,由余已经策马冲过来,冲着祁律而来,祭牙挡在祁律身前,由余的动作却非常快,兵器一转,“嘭!”一声,直接敲在祭牙的后脑上。
祭牙虽然也有武艺,但觉竟然接不住由余一招,嗓子里发出“嗬……”一声轻呼,瞬间跌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祁律吃了一惊,下一刻已经被由余一把拽住了手臂,祁律想要反抗,由余力气大得惊人,将祁律强硬的拽上马背。
“轰隆隆——”虎贲军向前冲去,姬林竟然纵马在虎贲军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祁律,眼睛一眯,脸色铁青,追赶上去,快速逼近由余。
由余掳劫了祁律,拉上马背,一只手将祁律的双手手腕捏在手中,马缰绳“唰唰”一绕,立刻将祁律困在马背上无法动弹,快速催马向前,说:“撤兵,撤入山林!”
姬林怎么可能让他跑掉,催马追赶在后面,脸色阴沉,仿佛一头猛虎,祝聃和公孙子都也带着队伍跟在后面,公孙子都一眼就看到了昏迷在地上的祭牙,赶紧冲过去,抱起祭牙,一时间脸上也没有什么郑国贵族的礼节了,大喊着:“祭牙!祭牙你醒醒!”
祭牙“唔……”了一声,头晕的厉害,不只是头晕,还很想吐,一阵阵犯恶心,勉强睁开一丝眼睛,喃喃的说:“兄长……快……救兄长……”
祝聃立刻带兵围剿马贼,将那些马贼全都围在中间,因为出其不意,马贼根本木有防备,乱了阵脚,很快便被祝聃抓住了三分之二,只逃走了一小部分。
祁律被捆着双手,困在马背上,连忙挣扎,由余身材高大,坐在他身后,箍住祁律不让他乱动,嘴里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说:“没成想我是小看了祁太傅。”
他说完,脸色一沉,提起手来,祁律还想挣扎,感觉后颈一麻,酸疼酸疼的,猛地便陷入了黑暗之中,整个人软软的跌入由余的怀中。
“快!!追,祁太傅在那里!”
“别让马贼跑了!”
“追,在前面!就在前面!”
姬林催马狂奔,心急如焚,眼看着便要抓住由余,马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由余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姬林,抬起唇角,竟然对姬林冷冷的笑了一下。
姬林眯着眼睛,咬着后槽牙,因为距离很近,他能清晰的看到祁太傅已经昏厥了过去,双手被绑在马缰上,整个人软塌塌的靠在由余怀中。
“唰!”姬林抽出长剑,剑锋一转直接削过去,由余一手要抱着祁律,另外一手还要掌握马匹的方向,这里已经进入了山林,到处都怪石,如果不掌握马匹方向,很可能撞在树上,因此根本没有手迎战,只能侧身躲避。
由余没有应战,躲避了两次姬林的攻击,怪异的事情竟然发生了,姬林和由余的距离分明很近,但渐渐地,山林中弥漫起了雾气,雾气越来越浓郁,光秃秃的树木随着马匹狂奔,不停的在四周向后倒退,分明树木十分稀松,但一棵棵树木好像屏障一般,拦住了姬林的道路,每走一步都会被阻拦。
由余本人却穿梭在山林之间,打马飞奔,瞬间将姬林远远甩在了后面,越甩越远,越来越远,很快扎进浓雾,竟然消失不见了!
姬林“啪!”一鞭子狠狠抽在树干之上,四周都是浓雾,别说是寻找由余和祁太傅了,姬林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
“天子!!”
“我王?”
“天子,您在哪里?!”
搜索的声音很快而来,祝聃和公孙子都纵马迎上来,祝聃惊魂甫定,说:“天子!卑将终于找到您了!”
公孙子都皱眉说:“这是奇门遁甲。”
姬林冷声说:“奇门遁甲?不可能。”
他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着奇门遁甲之术乃是高深的秘术,传说九天玄女将奇门遁甲之术传给黄帝,黄帝大破蚩尤,后世鼎鼎大名的姜太公也曾运用奇门遁甲之术。
而这奇门遁甲一向神秘,包含天文地理和兵法,可谓是包容万千,周人的老祖宗流传下来已经失传了很多,马贼都是山戎人,竟然会奇门遁甲之术,说出去也太不像话了。
公孙子都却说:“应该是由余,天子忘了么,由余本是晋人。”
眼看着便要将马贼一网打尽,哪知道山林里竟然有奇门遁甲的障眼法,明明树木稀松,但仿佛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倘或没有人能破解这奇门遁甲之术,贸然往前前进,很可能陷入敌人的包围,得不偿失。
怪不得凡国的军队永远也找不到马贼的贼窝,其实很简单,因为这山林里设有奇门遁甲的阵法,很容易迷路,将马贼的大本营掩藏了起来。
姬林脸色相当难看,说:“找!就算把这里树全都伐光,也要给寡人找到祁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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