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午, 齐国国女那边已经不行了,想要扎营休息。
祭牙虽然觉得时间来不及, 不想放慢脚程,但齐国国女身子虚弱不是闹着顽的,一直晕车,狂吐不止,医官侍女被指使的团团转,最后没有法子,祭牙只好硬着头皮答应扎营, 明日再赶路。
因着他们脚程实在太慢了, 后来的齐国使者都已经赶了上来,今日下午便会到达营地,与送亲的队伍汇合。
齐国之前已经派人和祁律提过了,齐国会再派遣一个送亲使者, 因着齐国使团被劫持的事情, 齐侯禄甫不放心送亲, 齐国很重视这次和郑国联姻,因此又派遣了一个使者过来。
这次的使者乃是齐侯禄甫的大儿子,也是现在齐国的正统太子, 未来春秋首霸齐桓公的大哥, 名唤诸儿。
太子诸儿乃是齐侯禄甫的嫡子, 身为太子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但齐侯禄甫因着和自己的弟弟夷仲年关系非常好,所以更加偏爱自己的侄子,也就是公孙无知。
公孙无知虽然是公孙,并不是公子,更加不是太子, 但是他的一切吃穿用度,远远超越齐国其他两个公子,已经和太子诸儿一模一样,甚至因着公孙无知俊美又懂事,为人十足“乖巧”,非常会讨长辈喜爱,所以齐侯禄甫相对比儿子,更加喜爱这个懂事儿的侄子,还曾经戏言过,自己的二儿子公子纠和三儿子公子小白还年幼,大儿子诸儿不成才,如果等自己不行了,还不如传位给公孙无知。
因着有了齐侯禄甫的这一句戏言,公孙无知在齐国的地位更是无人能及,这次送亲这么大油水的任务,便落在了公孙无知的肩膀上,去郑国走一趟,油水捞不着,还能网罗郑国的人脉,的确是一件美差。
但偏偏齐国使团出了事,齐侯禄甫不放心,太子诸儿一看有机可乘,哪里能让公孙无知顺心?便立刻禀明了齐侯禄甫,“临危请命”,自请来做第二个齐国特使,前来帮忙。
于是就这般,齐国的太子,和齐国如同太子一般的公孙无知,全都变成了送亲特使。
齐国国女的脚程太慢了,齐侯第二个特使已经赶来,马上就会到达营地。齐国特使乃是齐国的太子,地位虽然尊贵无比,但是和天子还是差着等级的,所以姬林不可能亲自迎接他,太给他面子,这个任务便落在了祁律的肩膀上。
祁律是天子的老师,因此地位非常高,又是三公之首,迎接齐国使者是给足了面子。只是祁律年纪稍微有点轻了一些,在那个年代,迎接使臣这种事情,一般都会由老臣出马,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年纪越大的人出来迎接,越能显示尊重。祁律已经身居高位,但年纪始终轻了一些,不过幸好,太子诸儿年纪也不大,比祁律要年轻,所以并无不妥。
祁律一行人来到营地门口,果然就看到了太子诸儿。
太子诸儿站在轺车之上,轻装简行,一路飞驰,很快来到营地门口,跃下轺车,对祁律拱手说:“齐国太子诸儿,见过祁太傅。”
祁律遥遥的看着太子诸儿之时,心中便有一种感叹,怪不得那齐侯禄甫更喜欢公孙无知,祁律并非是个外貌党,但打眼这么一看,太子诸儿和公孙无知的第一印象也差的太远了。
公孙无知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长相异常乖巧,是那种特别讨老人喜欢的乖巧听话型,又招惹女孩子喜欢。而这个太子诸儿,分明年纪轻轻,但是有点子显老,而且一股子油腻感扑面而来。
说白了,公孙无知的长相能让人一见钟情,而太子诸儿显然不能通过长相取胜。
祁律拱手还礼说:“齐太子多礼了。”
他们互相恭维一番,祁律虽然怕麻烦,不过迎接特使本就是个麻烦的活计,还是要走程序的。
就在这个当口,有人从营地中姗姗来迟,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浑身的懒筋似乎都没抻开一般,说:“呦,这不是太子大哥么?”
能叫太子大哥的,一共也没几个人,而在这个行军营地中,那就只有一个人了——公孙无知。
齐国来使臣,除了王室的人要迎接之外,齐国自己人肯定也要准备着,但是公孙无知姗姗来迟,而且一脸懒散,说话也没什么诚意,说:“太子大哥来了啊,甚么时候来的,我怎么都不曾听说?”
太子诸儿一看到公孙无知,脸色立刻落了下来,眯着眼睛,说:“君父特命我来接替你送亲特使的职务。”
公孙无知冷笑一声,说:“放你的狗蛋屁!”
祁律:“……”祁律知道公孙无知和太子诸儿不和,不过没想到他们会这么直接的吵起来。
公孙无知说:“君上不过让你来协助我做送亲特使罢了,你倒是好了,说甚么接替?堂堂齐国太子,假传诏令,倘或被君上听说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齐侯禄甫的意思,的确是让他们一起做特使,太子诸儿为了搓一搓公孙无知的锐气才这么说的,哪知道被公孙无知抢白了一顿。
公孙无知骂了太子诸儿,一点子也不客气,还很嚣张的昂着下巴,打了一个哈欠,挥挥手说:“孟阳,我们走,本公孙困了,不想听狗吠!”
“你!”太子诸儿气的面色铁青,但公孙无知已经扬长而去,走了个过场又回去了。
祁律挑挑眉,心说打吧打吧,打得越凶越好,鹬蚌相争,自己这个渔翁才能得利不是么?
下午都在营地扎营歇息,没什么其他的事儿,祁律早早休息了,第二日天色刚刚蒙蒙亮,祁律便被摇晃醒了,耳边是姬林低沉的嗓音。
“太傅,你醒了么?”
“太傅?”
“太傅……”
祁律以为要赶路了,听着天子叫魂儿一样的声音,疲惫的睁开了眼目,这一睁开,突然觉得天色有点昏暗,时辰好像还很早,距离启程有些时间。
祁律的眼皮恨不能黏在一起,口中含了一颗大枣似的,说:“再……让律睡一会儿……”
“太傅太傅,”天子却“不依不饶”,轻轻晃着祁律,说:“太傅,寡人这头冠,如何?”
头冠?
祁律用尽全力,几乎是“掰开”一条眼缝,施舍给了天子一个睡眼惺忪的眼神,这么一大早清早的,天子竟然穿戴整齐了,和平日不一样,还戴了一个比较花哨的头冠。
祁律含糊的说:“啊……?头冠?好好好,好看……”
分明是敷衍,敷衍完又要闭眼睡了。
姬林再一次摇着祁律,孜孜不倦,说:“太傅太傅,别睡了,快看看,寡人这头冠可好看?”
天子平日里都不怎么注意穿戴,毕竟天子“天生丽质”,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随便穿都可以,祁律就纳闷儿了,今儿个怎么就转了性子,非要让自己看他的头冠呢?
姬林说:“太傅,你仔细看看,寡人这头冠,和昨日公孙子都戴的,可是同一样的,寡人戴着好不好看?”
祁律乍一听,终于明白过来。昨日里祁律对公孙子都说了一句“你的帽子真好看”,那时候祁律是感叹公孙子都要被戴绿帽子,如果他们没有发现齐国国女怀孕了,公孙子都真的和齐国国女成了婚,岂不是被戴上了绿帽子,成了接盘侠,便宜老爹?因此祁律感叹了一句你的帽子真好看,完全是顽笑的感叹,哪知道天子和自己有代沟,几千年的大鸿沟。
姬林完全没有抓住笑点,反而以为祁律真的喜欢公孙子都的头冠,于是今日一早就开始顽“天子换装游戏”,换了好几个头冠,还专门找来公孙子都的同款发冠。
天子平日里不注重穿着,衣裳也都是衬托九五之尊的黑色,而公孙子都为人比较注重仪容仪表,公孙子都不只是郑国第一美男子,更是诸侯国的“时尚风向标”,公孙子都的头冠要比天子的头冠“花哨”很多,姬林用心良苦,特意让人去连夜打造,今日一早才送过来,迫不及待的戴上,让祁律看看。
祁律:“……”
祁太傅一瞬间突然十足无语,什么困意都没有了,全都被天子的憨憨气场给驱散了。不过不得不说,天子平日不打扮已经足够俊美了,如果一打扮起来,好像……骚气外露!
俊美的气息好像井喷,又像是侧漏,怎么拦都拦不住。
祁律一大早上无奈的配合天子顽换装游戏,没了困意,时辰还早,便准备去膳房给天子做个早点,顺手弄一些奶皮子攒起来做黄油用,天子和祭牙都喜欢吃黄油做的美味,祁律打算多积攒一些黄油。
祁律洗漱之后,便让天子乖乖在营帐中“美貌如花”,自己去了膳房。
时辰太早了,膳夫们都没有起来,膳房里就祁律一个人。
祁律弄了一些牛奶,准备掀奶皮子,没想到这个时候有脚步声往这边来,祁律还以为是膳夫来了,哪知道定眼一看,竟然看到了一抹裙摆。
这分明是女子的裙摆!
祁律在膳房里面,因此那走进来的女子没有看到祁律,轻声说:“你去外面守着,倘或有人来了,赶紧来知会,可知了?”
“是,国女。”
随即又是一串哒哒哒的脚步声,有人又走了出去。
祁律在膳房里面,虽然没看清楚来人是谁,只看到了一抹女子的裙摆,但听声音还是能辨别出来的,可不就是齐国的国女么?而那个刚刚走出去“望风”的女子,应该就是国女身边的侍女了。
祁律惊讶的想,齐国国女这么一大早上来膳房做甚么?倘或她肚子饿,叫侍女端一些吃食过去就是了,而且还让侍女出去望风?
祁律眼眸一转,赶紧蹲下来,藏在灶台后面,想要仔细听听是什么墙根儿。果然,没一会子又有人走了进来,这回脚步声有些沉重,随即祁律便听到了齐国国女惊喜的嗓音说:“弟亲,你总算来了!”
弟亲?
祁律脑海中“噌!”的一闪,齐国国女的弟亲,可不是公孙无知么?难齐国国女这么早来膳房,是为了躲避耳目,和公孙无知相会的?
祁律吃了一个大瓜,屏住呼吸没有动,静静的侧耳倾听。
对方的声音很低,听不真切,隐约在说:“好姊姊……”
祁律没想到会围观这么重口的一面,就在他心中肯定,齐国国女和公孙无知有大瓜的时候,突听一个大嗓门喊着:“孟阳?你死哪去了?让你给本公孙打个热汤,这般久不回来!”
祁律瞬间有些蒙了,这大嗓门好像是公孙无知?
公孙无知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应该是隔着大老远,传来的声音已经不大了,但是听得分外真切。如果公孙无知不在膳房里,那膳房里的“弟亲”到底是谁?
祁律越来越好奇,扒着灶台慢慢的探头,谨慎的往外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连忙缩回脖子。
齐国国女身边的确有一个男子,那男子也的确是齐国国女的弟亲,但的确不是公孙无知,而另有其人,这个男子可不是昨日才到了营地的齐国特使,太子诸儿么?
祁律看了一眼,心脏砰砰猛跳,竟然是太子诸儿?齐国国女是太子诸儿的堂姐,国女叫诸儿弟亲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祁律万没想到,原来这个人是诸儿,并非公孙无知。
怪不得太子诸儿会巴巴的赶过来,一来是因着送亲特使是个美差,有油水可捞。这二来齐国国女已经怀孕了,如果真的这么嫁进郑国,太子诸儿有几个脑袋也不够浪的。
齐国国女和太子诸儿都不知道膳房里还有人,两个人捡了一个没人的地方私会,谁知道这会子祁律会在膳房里呢?
齐国国女见到太子诸儿甚是欢心,随即忧愁起来,又说:“弟亲,这可如何是好,马上便要到郑国了,再有几日,拖不得了,你快带我走罢!我不想嫁给什么公孙子都,我心中只有弟亲一个,难道弟亲你还不知道么?”
太子诸儿安慰的说:“好姊姊你别担心,不用着急,可千万别急坏了身子!”
齐国国女说:“我怎么能不着急?已经瞒不住了!这事儿若是被郑国人知道了,咱们便都完了,你说我如何不急!”
太子诸儿又说:“姊姊你还不信我么?我自有法子,一定能护姊姊周全,你便放心就是了。”
齐国国女追问:“是什么法子?”
太子诸儿却不说,只是道:“姊姊只管放心就是了,一切都有我呢。”
太子诸儿不知为何,就是不将这个万全的好法子说出来,只是安抚着齐国国女,真别说,诸儿油嘴滑舌的功夫倒是有一套,别看他长相一般般,还有点子油腻,而且不管是齐国国女,还是未来的文姜妹妹,那都是一等一的绝色大美女,这样的大美女却都不约而同的看上了诸儿,说明诸儿哄人的套路还真是有一套的。
两个人有说了一会子话,侍女进来通风报信说:“国女,快走罢!膳夫们要来了!”
齐国国女对诸儿依依不舍,但为了不被人发现,还是很快离开了,两个人一前一后,还特意避嫌。
祁律等他们走了,这才从灶台后面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身来,笑了笑,说:“膳房可真是个听墙根儿的好地方。”
祁律不知在膳房听了多少墙根儿,其实也不怪祁律运气好,这和运气无关,毕竟膳房这种地方,在古代可是自带“光环”的,所有人都觉得膳房鄙陋不堪,难登大雅之堂,不约而同的对膳房持鄙夷的态度,觉得在这种鄙陋的地方谋划,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岂知道祁太傅这个人,就是喜欢往“鄙陋”的地方钻。
祁律立刻离开了膳房,准备把大瓜分享给天子,天子猜错了,弟亲不是公孙无知,而是太子诸儿。
祁律兴致勃勃的一路小跑,回到天子营帐,天子看到祁律回来,十分欢心,笑着说:“太傅,早膳呢?”
祁律这才醒悟过来,就顾着吃瓜了,把早膳完全忘在了脑后,呆呆的说:“忘做了……”
天子:“……”
祁律把大瓜分享给天子,姬林皱了皱眉,说:“原来是太子诸儿。”
太子可是齐国未来的储君,那代表的是齐国的脸面,诸儿一向行为不端,就喜欢沾花惹草,这次可算是惹了大祸。日前祁律以为是公孙无知,这个事儿就已经很有看头了,如今公孙直接跳级升为齐国太子,齐国太子给郑国的公孙戴绿帽子,这可是惊天大丑闻,那更是年度大戏。
祁律摸着下巴说:“咱们不要打草惊蛇,等进了郑国再揭穿,看齐国和郑国还怎么联姻?”
这一场婚礼,注定热闹非凡啊……
祁律又说:“只是有一点子。”
天子说:“怎么?太傅还在担心甚么?”
祁律说:“律方才听说,太子诸儿自有法子,让齐国国女不要担心。”
这齐国国女都怀孕了,而且马上就要三个月了,立刻显形,太子诸儿还不让她担心,祁律很想知道这个法子是什么。
祁律如此聪明,鬼点子如此多的人,都没有甚么法子,一直想不通这点,难道太子诸儿是敷衍齐国国女的?可是如果事情败露,这么大的丑闻,太子诸儿也脱不开干系,绝对会受牵连,应该又不是敷衍。
祁律眼眸转来转去,笑眯眯的在天子身上打量,天子心中立刻警铃大震,突然有一种想要伸手抱紧自己的错觉,总觉得祁太傅的眼神相当不怀好意,而且迷之熟悉。
果不其然,就听祁律笑着说:“天子,其实想知道太子诸儿的法子是甚么,相当简单,就劳烦天子今日晚间,去太子诸儿的营帐打听打听,没准儿就能听到什么大消息?”
姬林眼皮一跳,说:“又去?”
那日祁律就让天子变成小土狗之后,去齐国国女的营帐偷听,天子俨然从工具人变成了工具狗,也不知道是降级了,还是升华了。
虽的确容易打探消息,毕竟谁会怀疑一只小狗子?尤其天子这只小狗子,还是一只其貌不扬,憨头憨脑,完全没什么高贵血统的小土狗,被抓住了都以为是一只小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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