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血红触须如有生命般, 从末端中伸出,它们像是一只只在毁灭边缘求助的手,肢端分叉, 顷刻间便由下而上、向着白色的魂灵攀附。又像是地狱中魔鬼的手抓、寄生的藤蔓、攀爬的爬山虎的根须。
纯白的魂灵被吞没了大半,原本急速旋转的、庞大的漩涡, 也变得缓慢了起来。
五号沉默地注视着下面的景象。
“有趣,在异常与扭曲中出现的未来, 居然也能对他的灵魂造成这样大的吸引力么?”二号道。
“他魂灵的力量不多了。”五号说,“再这样下去, 他会被永远地留在那片碎片里。”
他托着下巴, 突然一笑:“我倒是有些好奇, 他到底在那红色的碎片里看见了什么。”
“无论那片碎片里为他准备了什么,当他的灵魂与其中的景象发生强烈共鸣时, 他便会彻底地被其中所吞噬。那会是极为强烈的情绪,无论是悲伤、幸福、还是憎恨。只要他的情绪超过了一定的阈值。他就会被那个未来所彻底吞噬。”
女孩看着身下缓缓转动的巨大的漩涡,轻声道:“不过很显然, 他已经快要被吞噬了。”
……
“啪嗒。”
周逊从小睡中醒来。
他打了个激灵,在椅子上坐直了身体。方才,他似乎听见了有水滴滴落的声音。
“周大人。”他的手下低声道。
周逊想起了他要做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他忙得太过, 方才居然在缁衣使的卫所睡着了。
而他接下来,要去见一个人。
周逊端着蜡烛, 蜡烛照亮黑暗。他面不改色地走出漫长的走道。走道两边关押着痛苦呻/吟着的囚犯, 他们中的大量人等, 是柳家的人,与极乐巷里的人。
一周前,周逊将极乐巷, 这个所谓的“人间极乐乡”彻底地打散。当官兵们闯入金玉其外的极乐巷上锁的密室时,他们为眼前所看见的一切所战栗,即使是其中几个较为“见多识广”的官兵,也没忍住扶着墙呕吐了起来。
他们关押处置了所有的涉案人员,解救了其中的一些受害者。而那几个已经痛苦到极致的人形,他们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在最后的时刻,一个官兵听见其中一个将死之人在等待死亡时轻声说了句“谢谢”。当时他的眼泪便如泉水般涌了下来。
周逊下了重典,那几个重要的涉事人员,在交代出一切后便被以极痛苦的手段拷打死了。凡是参与过此事的人一个也逃不开追究,而他们的熟客、甚至是作为他们的□□存在的柳家,也被彻底地清/算。
周逊一步步地走上楼梯,楼上的深处,是一间客房。
而他,在捉捕柳家的柳辙时,也在他家中的密室里,发现了一个人。
周逊站在门外,里面依旧传来不断地吼叫与踢打声。那人声嘶力竭地喊着:“我告诉你们,康王会来接我的,你们休要慢待我……”
“这几日一直这样。”他的手下低声道。
周逊将烛台放进手下的手里,并推开了门。
“康王他的确会来接你的。”他看着床榻上狼狈得不成人样的青年,笑了笑道,“是我告诉他的。”
原本还在撒泼打滚的青年,顿时不动了。
“你……”他张着残缺的嘴唇,颤抖道,“你有没有……”
——你有没有告诉他,我的遭遇?
周逊只是看着他,轻声道:“你说呢?”
那一刻,青年已经知道了答案。
这些日子以来,他手足虽然尚且健全,但其他的伤痕早已无法祛除。他定定地看着周逊,突然之间,便喷出无数污言秽语来!
“这些都是你该受的!原本都是你该受的!”他怒吼着,“我原本……我该……”
“你身为周家的后人,是你毁掉了周家!”
周逊没有听他发疯的兴趣。
他回去处理自己的公务,一笔一划,非常认真,待人接物,也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微笑。
手下人都私底下说,他们觉得周大人如今,像是温柔了不少。
他们没有说出来的那句话是——他们原本以为,周逊不会这样。
他看起来是那样平静,就像一切悲伤的痛苦的变故都不曾发生过。鲁丞相曾小心地来找他谈过心,两人走在京城的街道上,有细雪在街头融化。
“马上就要冬去春来了。”鲁丞相道。
周逊轻轻地应了一声,道:“冬天就快过去了。”
“如今有内阁和沈大人在……”鲁丞相看着他,吞吞吐吐,“皇上的事,尚且还稳得住。”
周逊“嗯”了一声。
他在路上走,靴底染了雪化掉的泥水。他看着那越来越浅的脚印,心想,冬天已经快要过去了啊。
“你有没有想过,接下来该怎么办?”
周逊顿了顿,停了很久。他说:“国不可无君。如果……再在宗室里挑一个吧。”
鲁丞相没想到周逊回答得这么干脆。
他们在道路的尽头道了别。他看着周逊走在化了雪的街头,背影渐渐消失在暮色里,只有一个人。
他只有一个人。
周逊总在戌时时来养心殿。
皇帝失去了意识,但还好,尚能吃些流食,有小李子他们在,也能被好好照顾。
他闭着眼,躺在被子里,脸颊还是红润的。
他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他看起来就像是马上就会醒来。那双明亮的双眼会看着他,上翘的嘴唇也会笑起来。仿佛下一刻,他就会起身来,然后带着他在即将雪融的御花园里散步,穿着带冰刀的靴子滑冰。
雪已经快化了。周逊想,你快点醒来呀。
周逊用手去触他的睫毛,在恍惚间,他以为对方的睫毛颤了颤。
然后他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幻觉。
……
周逊接到了来自陆显道的信。
半个月前,他从京城出发。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却已经请了假、骑着马,离开了这里。
他说,他要去找一样东西。
北魏也被偷走了一样东西。那东西,是恶贯满盈的秦良的项上人头。
下手的人据说是一名侠盗。没有人曾想到,那双偷惯了珍宝的手在割掉对方的人头时,手法也能这么利。据说被割/下头/颅时,秦良没有反抗——他在回到北魏之后,便仿佛彻底地失去了生的**。
只是他直至死时,无头的身体还向着一幅画作,他的手伸得很长,像是要在生命的最后时分,去触碰那幅画。
画的内容很简单,青山小亭,是许多人在初遇时会相会的地方。画上用潇洒的行书,写着一行小字。
“赠友人。”
“萧山”
可最终他的手只是落在了地上。他的血如喷泉,溅在墙上。然而让人意外的是,不只是出于命运还是偶然,那幅画就连一枚血滴也不曾沾到。
它依旧干干净净地悬挂在那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未听见任何人濒死时绝望的恳求。
侠盗的白衣染了血,一半是秦良的,一半是他自己的。然而即使被北魏的追兵逼至悬崖时,他也丝毫不惧,大笑着说,自己是来替一位兄弟复仇,也是来替景国数十年来因秦良而惨死的百姓们复仇。
说完这句话,他便跳下了悬崖。
侠盗并没有死——他的轻功总是这样卓绝,只是离不开北魏。北魏皇帝视他为眼中钉,倾尽举国之力也要将他抓回来。
北魏中时常传来那名侠盗又出现在某个地方的新闻。可他的动作总是比追捕他的人快那么一着,那些人带着刀枪扑过去,总是扑一个空。
——毕竟他从许多年前开始,就是那样地善于逃跑。
许多人听了他的传说,都纷纷叫好。有人称赞他耍弄官兵的潇洒,有人憧憬他四海为家的传奇。
只有一人知他颠沛流离。
周逊知道陆显道一定能把他找回来。毕竟当初,他就曾掀开他的轿帘,看见那个夕阳下一身潇洒江湖气,却穿着嫁衣,向他挤眉弄眼的年轻人。
他总是那么善于抓到他。他曾给过他监牢,而现在,周逊知道,他想要给他的是一个可以赖以栖息的家。
陆显道常向京城传信。信上,他已经走过了漫漫黄沙。在黄沙的尽头,就是北魏。
那个人流浪着的地方。
他的寻觅有终末,困在北魏无法脱身的浪子有归途。
只要始终心怀着与所寻觅者相会的期待,寻找的每个时刻,都是幸福的。
周逊这样想着。
在开春时,他又去见了周采一面。这次是因着康王的来信。周婉婉死了,他终于又想起了周采,想按照之前的约定,把周采接到新月国去。
可康王如今的真实目的,却和从前不同。
他似乎听信了哪个巫师的谣言,坚信小雪的死亡,是因与周采的命格相撞。
周采是那个害死小雪的人。
这次就连康王自己也不曾进入景国,而是只派了一个使臣来。周逊领着使臣再一次走进周采所居的小院,还在外面,便听见周采口口声声喊着要上吊的声音。
在此之前,在得知康王的消息,在使臣抵达之后,他已经寻死觅活了两月有余。
他像是骤然间刚烈了起来,又像是看清了自己如今的本质——仿佛一团破破烂烂的垃圾。无论如何,他不敢见到康王。
他不敢让康王看见他如今的模样。
他不敢面对那些人的眼神。
又或者……他只是想以此证明什么,来显得自己奇货可居。
周采还在房间里哭闹,像是一团蠕动的烂泥。他同劝解的使臣吵闹着,哭着喊着要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不要这样活下去!我要……我还要是过去的那个周采……杀了我!!与其这么折磨我,不如杀了我!!”
他咆哮着,直到看见周逊进来。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周逊坐下。
将一把刀,放在桌上,给他。
“我给你这个机会。”周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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