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婚事（1 / 1）

“夏云姐姐，娘娘找您呢。”小宫女站在门边，轻轻唤道。

夏云闻言放下账本，直起身向镜中看了一眼，扶正珠花，小宫女忙殷勤的帮夏云整理衣裳。夏云一面出门，一面问那小宫女：“娘娘找我何事？”

小宫女道：“娘娘没说何事，只说叫找姐姐来呢。”

夏云看那小宫女神色无异，再一想近日宫中也没什么大事，暗暗琢磨起来。近几日夏云在筹划宫中发放春衫等事，早晨诸妃嫔给皇后娘娘请安时夏云也未在皇后身旁服侍，这时辰是皇后从太后太妃宫中请安回来的时辰，不过皇后娘娘一向侍奉太后恭顺，太后也不曾多为难过皇后娘娘，能是什么事呢？

再往前想，夏云忽地心中一动，想起年后一日皇后娘娘说皇上已经登基一年，宫内诸事已经慢慢地理过来了，夏云也已经年岁不小，已经托了自己母亲，户部苏尚书的夫人替夏云寻一门好亲事，不要在宫里耽误了青春，还问夏云想要学文的？习武的？什么样的人家？说一定给她挑一个四角齐全为人上进家中和睦的好人家。夏云只说相信夫人的眼光。难道今日就是为了这事？

时值三月，长乐宫中各样树木花草都已抽了嫩嫩的新芽，玉兰开得正好，花朵粉得透明。今日天气晴朗，阳光照在夏云身上暖洋洋的，她也就暂且把脑子里的账本和还没影子的婚事忘掉，享受了片刻的春光春色。皇后娘娘一向御下慈和，连扫洒宫女们也都应景带上了绢花，见到夏云纷纷屈身，只是嘴上并不道福。原来大楚宫规，宫女太监等行礼，只需动作，不许叫福，免得惊扰主子。

穿过抄手游廊，入得殿门，转过一扇百蝶穿花大屏风，便是皇后苏氏苏文君日常起居之所。

“娘娘”，夏云屈身一福：“奴婢来了。”

苏皇后穿着一身家常便服，斜椅临床榻上，手捧一卷书，只是满腹心事，一字也未看下去，见夏云来了，不禁拉了夏云的手，令她坐下。夏云忙道：“这如何使得。”并不肯坐，旁边侍候的宫女忙拿绣墩放在塌前，苏皇后赞许的看她一眼，转头对夏云说：“这你就别推了，快坐吧，我还有话和你说呢。”

夏云依言坐下，皇后挥挥手，旁边侍候的一干宫女鱼贯而出。皇后想起心中烦闷之事，不禁细细端详夏云。虽已是三月初，天气转暖，今早妃嫔来请安时不少妃嫔宫女都换上单薄的春衫，细细的丝绦掐得腰肢纤细，袅娜动人。但夏云仍穿着夹衣，上身竹青小袄，下身鸭蛋青虫草暗纹裙子，头上挽着坠马髻，只戴着一朵金丝珠花并两枚烧蓝蝴蝶，耳朵上珍珠坠子微微晃动，鸭蛋脸儿，肤色洁白肤光细腻，长眉入鬓，眉眼疏朗，虽没有十分的容貌，也有七八分的清丽动人了。

苏皇后又想到，夏云知书识字，算得账本烧得好菜，性情温柔平和；又兼自八岁就跟在自己身边，到如今十四年，正是二十二岁青春年华，且大燕女子一向不早婚，平常人家的女子留到十八岁的也多，二十二岁的年纪也不算太大了；身份虽是宫女，却是皇后身边第一大宫女，正是当配年少有为的青年俊才。自己没有姐妹，和夏云名份上是主仆，实际上已把她当做自己妹妹看待，已经打算好就将夏云许配在京中，也好常来常往，自己也好给夏云撑腰。怎么到了如今，不得不配一个远在扬州四十多岁的糟老头子呢？

想到此处，苏皇后不仅拉着夏云的手道：“云儿，哎，是我对不住你了。”

夏云心中一惊，心中千百种念头转过，面上还是笑到：“这是怎么，娘娘没有对不住我的，就算有，您要说也让奴婢听个明白呀。”

苏皇后往后一靠，叹口气道：“上个月和母亲说，要给你寻一门亲事，叫皇上知道了。你也听说了，扬州巡盐御史林海的夫人贾氏没了，他家姑娘去岁冬日到了荣国府。”苏皇后顿了顿，接着道：“贾家这一群人我不多说你也明白。哎，皇上听说要给你寻亲事，不知怎么就想到要把你配给那林海。其实我也明白，林海此人，皇上还想用他，只是有些弃嫌贾家。况且你在我身边十多年，皇上也知道你可靠，再换一个如你一般品貌才行的世家女子，谁愿意给他做续弦呢？”

说到此处，苏皇后不禁眼眶湿润，看着夏云道：“云儿，虽然旁人看来，这门婚事对你来说是千好万好，宫女出身直接成了二品夫人，但我知道你并不是这样人。我虽把你当做妹妹，只是不能为了这件事驳了皇上的，到底还是要委屈你了。”

苏皇后见夏云低着头不言语，似是愣住了，又忙道：“你别担心，我已经细细的打听过了，这桩婚事虽然年纪上不匹配，又是续弦，但是那林海上头已经没有长辈，虽有几房姬妾，但是也具都没有生养，只有那贾氏留下的一个女儿，今年才七岁，现在养在贾府那贾老太太身边呢，你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的。虽然林海已经四十多了，他却是当年的探花郎，品貌自不必说。只不过不如你我心中所愿罢了。”

林海？这个人好像听说过，是黛玉妹妹那个早死的父亲？

皇上，这个人我认识，刚登基没两年，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年轻皇帝。

赐婚，这个词的意思我也明白，基本上属于皇恩浩荡谁敢反对谁傻x。

这三个词，夏云都认识，但是连起来的意思，却让夏云怀疑自己前后加起来四十年的文化水平。

苏皇后说的话，她句句都听懂了，皇后想给她寻一门亲事，正巧皇上想着拉拢林海，便打算将她许配给林海。皇上自认这门婚姻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好的福分，皇后娘娘也不好为了她驳回皇上这个面面俱到的妙计，以免伤了夫妻情分。她理解皇后娘娘，皇上的妻子不是那么好当的，现在的女子活在世上，不顾及自己的荣宠，也总要顾及儿女父母家人。对世人来说，奴婢出身一跃成为二品夫人，也是飞上枝头，不知要被这宫中多少宫女羡慕。

况且嫁过去上不用侍奉婆母，中不用应付宠姬；下虽然有个原配留下的女儿，但是在这个时代，女儿终究要出门嫁人，也做不了家里的主；林家人口简单，也无什么近亲远戚，自己只需要好好和夫君打好关系，生下一儿半女，打理家事，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了。

但是，自己就要成林妹妹的后妈了？

虽然二十二年之前，在夏云还是一个现代人的时候，是林妹妹的忠实粉丝，也曾想过若是自己穿到了红楼的世界，改如何挽救林妹妹的命运。但是一朝真的穿越，却不是什么公主小姐的身份，也并不和贾府林府有任何关系，只是一个父母不知在何处被卖入侍郎府的小丫鬟。从自由人到为奴为婢，夏云苦苦挣扎了十几年，服侍的小姐从亲王妃成了皇后，自己也成为皇后身边第一大宫女。

年初，皇后娘娘说要为自己寻一门亲事的时候，夏云心中是喜忧参半。宫中勾心斗角之事太多，每日担惊受怕，心力交瘁。出宫嫁人，虽可能少不了宅斗婆媳等事，但毕竟比不上宫中，自己也总算成了相对自由的人，不再是奴婢的身份了；忧的是自己和皇后相伴十余年，感情深厚，皇后对自己确实很好。自己这一去，总还是要担心皇后在宫中是否安好。

不过，自己还是对出宫后的生活有所期待的。皇后深知自己不是那等贪求荣华富贵之人，只希望能夫妻和睦，琴瑟和鸣。她穿越之前还只是二十出头的大学生，还相信着爱情。穿越过来之后虽然见得三妻四妾多了，但是仍有像皇后父母那样恩爱两不疑的夫妻，自己也盼望着能遇到一个知心人。但是林海和贾敏夫妻情深二十余载，别说林海能不能梅开二度、枯木逢春，自己心里就先有了隔阂。况且年纪相差实在太多，原著中没有三年五载林海就撒手归西了，二人真的能共同白头到老吗？

“云儿……”苏皇后见夏云还是不言语，不禁唤道：“云儿，我知道你定然不是十全十美，但是……”

夏云抬头，看见苏皇后担忧的看着她，心中一个激灵，再次提醒自己现在的身份。

你不是那个现代社会的自由人了，你现在虽说是皇后身边第一人，多得是想要巴结你的宫女太监，但是你仍然只是奴婢，若是为了这事让皇后得罪皇上，你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最终夏云笑着开口，道：“奴婢知道娘娘的心，处处为了奴婢打算。听娘娘说，那林大人家中人口简单，也没什么可操心之事，奴婢嫁过去就要享福了，娘娘不必担忧。就算是扬州山长水远，说不准哪日他就回京了呢，到那时奴婢和娘娘又能时时相见了。”说到最后，夏云眼睛弯弯，甚是好看。

不是夏云奴性坚强，只是在这个时代，下人不过像是猫儿狗儿一样，喜欢了宠宠，不顺心了把你撵出去打杀了又如何？只不过是连人身自由都没有的附属品罢了。就算夏云是皇后身前第一大宫女，在皇权严重也不过是一只蚂蚁，好不容易有了重新为人的机会，为什么不抓住？难道真的不嫁了，做一辈子的下人中的人上人？一辈子老死宫中，没有一个知心人，没有一个自己的家？

苏皇后默然叹息，拉着夏云的手，却把脸转向窗外，白玉般的面颊上，有晶莹的泪水划过。

这桩婚事最终在夏云带着迷茫和一丝悲伤中，敲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