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风很懒。
谢无妄起身, 不紧不慢离开厢房,一步一步踱过长廊。
广袖微动,冷白的手指拂过木壁、廊柱, 一寸寸十分仔细。碰到凹陷的纹理, 指尖还会略微停留。指节发白,似是隐忍。
宁青青走在他身旁,见他这副模样, 她忍不住开口:“不用检查啦,到处都是干净的!”
如今她有菌丝, 打理起屋子来更加方便。
青玉菌丝细细密密地铺开, 像翡翠浪『潮』一般漫过,就能带走所有尘埃。
蘑菇只在意自己看得见的地方,那些清理出来的灰尘总会被她随手往某个看不见的旮旯角一塞,就再不管了。
庭院倒是一尘不染。
谢无妄似是笑了下, 手指收回广袖中,踏下木阶, 来到桂花树旁。
连桂叶上面都不沾灰。
她看起来像是一个极爱干净的人,但是乾坤袋、柜子里、床榻底下……却永远『乱』七八糟,堆积着根本用不上的杂物, 以及奇奇怪怪的灰尘和小石子。
从前他隔一阵就会替她清理一下——趁她不备时, 一把火烧个干净。
若是被她撞见他烧她东西,她会生气跳脚,讲出一大堆必须留下它们的理由, 好像每一件被他毁掉的东西都是必需品。
但是只要不被她当场撞见, 她就永远也不会想起那些根本用不上的物什。毕竟,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再扔一堆新的杂物进去。
这么多年,他早已经习惯了。
方才他便注意到, 屋中的木屉已经堆满了灰尘和干树叶,用不了多久,得溢出来。
他下意识地想,等到将她哄睡了,便帮她……
念头到了此处戛然而止。如今的他,就连替她清理杂物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哄她入睡?
心口钝痛难耐,只能抚着被她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屋墙,汲取一点与她有关的温度。
这样便够了。再多,便要惊碎了水中月、镜中花,不可以再逾越。
*
桂花树下。
谢无妄回身,视线若无其事地落到宁青青的身上。
她正微皱着眉,琢磨着另一件事:“云水淼身上那个奇怪的光,究竟是什么东西?”
“问对人了。”谢无妄精致眉眼间浮起极淡的傲意,唇角懒懒勾起,“旁人还真答不上来。”
却又不说。
宁青青生无可恋地偷偷叹了口气。
谢无妄一旦摆出这副模样,便是要她夸他,还得夸到位了,他才肯继续往下说。
从前他教她剑术和道术、给她讲解大道法则的时候,时不时便会这般翘尾巴。
再有,便是在床榻上。
偶尔他兴致极好又想要使坏的时候,便会故意停在一个让她不上不下的时刻,他懒洋洋地眯着眼睛,非得让她说一些很羞耻的话,才会继续。
她打断思绪,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视线,不再看他。
秋风拂动桂叶,桂花香里染上了特别的冷香。
宁青青掠到西厢外的木廊,倒坐在廊栏上,拖长了声线对他说:“道君上通天文地理,下知蛇虫鼠蚁……还望不吝赐教,在下感激不尽。”
他轻啧一声,淡淡瞥来一眼,目光莫名。
他缓步踱向她。
倒是没再卖关子。
“是正向的念力。”他知道她不明白,解释道,“可以理解为信仰、功德。在西阴神女出世数日之后便会消失。阿青,你怎么看?”
宁青青微微躬着背,双脚垂在廊下一晃一晃,认真地思忖起来。
清风拂起她的散发,在那娇嫩清丽的面庞边上轻轻舞动。
岁月静好,便是如此。
“西阴神女是举世公认的救世神女,得万民尊崇爱戴,身负信仰功德,这不奇怪。”她抬眸看着天,“但是云水淼……有一说一,她和功德二字着实是半点不沾边。所以,念力应该来自让她变成‘西阴神女’的东西,也就是玉石面具。”
“阿青聪慧。”谢无妄随口道,“给我做军师如何?俸禄丰厚。”
“我才不。”机智的蘑菇立刻警惕地把腿收了回去,“你就是想骗我给你处理政务。”
谢无妄:“……”
说到这个,她忍不住岔了下话题:“为什么你要把全部事情都揽到身上?大事就不说了,但是那些中事、小事,全权交给别人不行吗?”
谢无妄默了片刻,淡声道:“信不过。总要亲自过一遍才放心。”
他难得流『露』出真实情绪。
这一块,算是他的逆鳞,也是那些黑暗过往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
他愿意敞开给她看。
感觉……很奇怪,很不“谢无妄”。
他权御天下,精通制衡之道,从来也不会在任何场合承认自己信不过谁。
他垂眸笑了笑,望向她。见她正慢慢转动着明亮的眼珠。
宁青青如今知晓了他的身世,观他神『色』,便知道触了他的心疾。
冷心冷『性』,防备甚重,信不过任何人。
她正在努力绞着蘑菇汁,想要不动声『色』安慰他几句时,却听到他淡淡地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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