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唐师师起了大早,换上金陵新时兴的白色织金长袄,下面穿着藕荷色马面裙, 前往宫城给太后请安。
姚太后是当今皇帝的祖母,按礼该称太皇太后。可是姚太后赐死了皇帝的生母,不称太皇太后, 依然以皇太后的身份临朝称制, 垂帘听政。朝野上下, 也俱以姚太后称之。
唐师师递了自己的身份名牌, 很快就有人来接她。那个姑姑看起来二十上下,穿着绿色宫装, 头发抿得很紧,对唐师师轻轻福身,问:“敢问可是靖王妃?”
唐师师侧身避过姑姑行礼, 点头道:“是妾身。”
“太后已经等待王妃多时了。”姑姑笑着让开一步, 说道,“王妃请随奴婢来。”
唐师师跟着姑姑往慈宁宫走。唐师师对慈宁宫并不陌生,五年前她刚刚入宫时, 和众多秀女一起住在储秀宫,每日练习琴棋书画, 规矩礼仪。储秀宫美人如云,内斗严重,想要在众多秀女中过得好, 成绩出挑反倒是其次,讨姚太后欢心, 才是最重要的。
慈宁宫前的那条甬道, 唐师师来来回回走了不知道多少遍, 但是这次,唐师师却走了另一条路,从外廷进入慈宁宫。
慈宁宫中,姚太后正在逗雀儿,冯嬷嬷站在帘子外禀报:“娘娘,靖王妃来了。”
“呦,来了呀。”姚太后慢悠悠收回指甲,在宫女的服侍下洗了手,才不紧不慢道,“宣吧。”
唐师师停在慈宁宫殿前,宫人掀开厚厚的门帘,一股热浪席卷而出,和着里面的龙涎香,熏得人头晕脑胀。唐师师定了定神,迈步跨入门槛,她一直垂着眼睛,隐约瞅到雕花落地罩内有人影晃动,立刻敛衽行礼:“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殿内没人应声,唐师师不急,垂眸盯着地面上的砖缝,稳稳保持着万福的动作。过了一会,暖阁内传来一道斯文缓慢的女声:“靖王妃来了,你们怎么没人通报?快请靖王妃起来。”
“臣妾不敢。”唐师师依然垂着眼睛,说,“妾身仰慕太后已久,幸得太后提拔,今年得以重回金陵。妾身昨日抵京,今日便贸然求见,心中十分忐忑,请太后恕罪。”
“你又没错,有什么罪可恕?”姚太后慢悠悠道,“外面冷,进暖阁说话吧。”
唐师师暗暗松了口气,再次施礼道:“谢太后。”
唐师师走入落地罩,穿过雕花门后,里面的香味更馥郁,奴婢也明显多起来。宫女嬷嬷们见了她,全都露出笑脸:“靖王妃。”
唐师师笑着回礼:“冯嬷嬷,素兰姑姑。”
西窗的通炕前,一个穿着藏蓝色比甲、赭绿色长袄的中年女子倚在炕几前,正在剥栗子,脚踏下跪着好几个宫女,静悄悄给女子捶腿。唐师师马上认出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姚太后,她垂着头给姚太后请安:“妾身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姚太后长长的指甲撬开栗子壳,缓慢剥开一块皮,说道:“靖王妃是稀客,快坐吧。”
小宫女搬来绣墩,唐师师道谢后,轻轻坐在绣墩边缘,只占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空间:“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妾身都离宫两年多了。这两年,娘娘一切可好?”
“哀家什么都好。”姚太后撂下一块栗子皮,笑道,“仔细说来唯有两样事放不下心,一样是皇上,另一样就是靖王。这两个人都是哀家的心头肉,可惜啊,一个个都子嗣不丰,这让哀家日后下了九泉,如何去见世宗陛下?”
姚太后这话没人敢应,唐师师笑着,说:“太后娘娘多虑了,您风华正茂,皇上也意气风发,您祖孙二人相守的时间还长着呢。何况皇上和皇后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等过了年,太后就能抱到重孙了。”
姚太后将栗子壳完完整整剥开,细细清理上面的碎屑,叹气道:“哀家倒是巴不得明年就能传来好消息,可惜啊,皇帝无心情爱,成天想着打打杀杀,真是愁煞哀家。”
唐师师顺着劝道:“英雄出少年,皇上宏图霸业,文成武德,实乃一代明君,娘娘有什么可愁的。”
姚太后被说的笑了,道:“文成武德,哀家也不奢望他立多大功业,只要让哀家少操些心,哀家就烧香念佛了。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能长大,像他靖王叔一样成家立业,功成名就。”
姚太后今天的话处处带刺儿,唐师师不敢硬接,笑着道:“太后这话太冤枉皇上了。皇上贵为一国之君,这天下之事无论大小琐碎,全都要皇上拿主意。而靖王只是藩王,只管听从皇上和太后的安排就是,哪能和皇上比?”
姚太后笑了,她将栗子仁放在玉碟上,道:“你倒是好口才,离宫这些年,一点都没有变过。这颗栗子赏给靖王妃吃吧。”
冯嬷嬷诺了一声,弯腰捧着玉蝶,放在唐师师面前。唐师师站起身谢恩,用指甲拈着栗子仁,小块小块放进嘴里。
姚太后亲手剥的东西,总不至于有毒吧?但唐师师转念一想,便是有毒她也得吃,于是马上释然,放心地将栗子放入口中。姚太后见唐师师吃的没有一点犹豫,唇边微微含笑,问:“今日怎么只有你一人来了?”
姚太后不再说冠冕堂皇的套话,开始和她话家常了。这是好事,至少代表唐师师前几关过了。唐师师用手遮着嘴,将栗子完全咽下,端起茶润了润嗓子,说道:“妾身也想带赵子诰来沾沾娘娘的福气,但是这个孩子多病多灾,在路上一直哭,昨日更是哭了一宿。妾身怕他传了病气给太后娘娘,便让他在府里养着,等健壮些了再来拜见太后。”
姚太后毕竟是生育过的人,见状说道:“兴许是换了水土,不适应了。孩子小时候都是多病多灾的,稍有不如意就要生病,等他习惯了金陵的气候就好了。”
唐师师露出松了口气的样子,道:“多谢太后。太后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人,希望他应了娘娘的话,早点好起来。”
姚太后又和唐师师说了些育儿的话题,你来我往,十分融洽。姚太后虽然以赵子诰的名义召赵承钧和唐师师回京,但实际上并不在意赵子诰的状况。又不是她的孙子,关姚太后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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