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来做我的副祭司。
裴沐心中转过无数细微的念头。
两斗肉干就想换她当副祭司?凭什么?她看上去就如此好收买,只值两斗肉干?她这样潇洒强大又好看,怎么着也要……
“……五斗肉干,”裴沐一瞬正色,还带了一丝沉痛,“不能再少了!”
正握着石枪准备拼命的子燕部:……
正时刻警惕准备保卫大祭司的扶桑部:……
天神在上,这人答应得……真是好容易!
裴沐看似一副耍无赖的、懒洋洋的“你奈我何”的劲头,一双明澈晶莹的眼眸却在悄然观察大祭司。然而,她仍旧没有在男人脸上看见意外的神情,一丁点也没有。
“好。”他淡淡应下,没有犹豫,“还有什么?”
大祭司的表情如此平淡,好像对局势了然于心因而波澜不起。幽光照亮那对形状锋利的长眉,犹如冷冷的月光照在凝霜的草尖。
裴沐盯着他。她思忖:扶桑大祭司到底是天生过分冷漠,还是对自己的情绪过分严防死守,才显得沉默冰冷如石?如果是前者,那子燕部托庇于寡情者的麾下,未必是好事,但……
她心中暗叹一声。子燕部本就是小部落,前年大荒雪灾诱发妖兽兽潮,子燕部被妖兽袭击,先首领战死,众多青壮战力也死伤惨重。她和妫蝉苦苦支撑一年,实在没办法,才率部来投扶桑。
如果子燕部想要在危机四伏的大荒安稳活下去,终究还是与强者结盟更好。
不论扶桑大祭司是寡情还是自矜,目前看来,他处事尚算公正,没什么能挑剔的地方。
裴沐就露出个笑脸,欢悦道:“大祭司真是慷慨大方的好人,那就这么说定了。顺带一提,我自己需要的物资,是由……”
“既然子燕部与扶桑部已为一体,自然由扶桑部统一发放。”男人依旧不曾犹豫,淡然道,“至于多寡,便比照我来。”
听见这句话,扶桑部的人们起了一些骚动,似乎是诧异。但大祭司的威严笼罩此地,他们很快就归于沉默。
裴沐猜想,必定是因为大祭司生活奢靡,一听还有多个吃喝玩乐的人,大家就不乐意了。她倒是一乐,爽快道:“行!”
“很好。”大祭司直起身,身后幽绿光芒渐渐熄灭。淡淡的星辉落在他周身,薄雾一般朦胧。
“裴沐,”他立即改了口,自然而然地以对待副手的口吻吩咐说,“给你一日时间休整。后天日出时分,到山顶来。”
“……大祭司!”
这句话似乎象征了什么,因而他身后跪着的姚桐豁然抬头。他急急一声才呼出来,却见大祭司投来一瞥。只一眼,就让他口中的话凝固在喉咙里,最后颓然化为一声:“属下冒犯。”
大祭司“嗯”了一声,又问裴沐:“你记住了?”
裴沐利索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泥:“是烈山山顶?记住了。”
她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姚桐,只察觉到一股懊恼不甘的情绪。难不成是怕她破坏神木?不至于,她好歹也是众人眼中真正的祭司。还是说……烈山山顶有什么值得争夺的宝贝?这倒是有点意思。说不准,扶桑部之所以日渐强盛的秘密,就藏在那里。
大祭司已然转身,往山上的方向走去。高大的乌木杖在山道上敲击出威严的闷响,结合他身上玉器敲击出的单调乏味的声音,更令他漆黑的背影显得沉闷。
突然,他再次停下脚步。
“裴沐。”他略一侧头,高高的鼻梁如笔直的宝剑锋刃,“记得着装。”
裴沐一愣。
等男人的背影彻底消失,现场凝滞的空气也才渐渐松弛。两边部落的人们又相对瞪来瞪去了一会儿,这才扭头散去。
等回了居住地,远离了扶桑部众人的目光,子燕部众人才一哄而散,围在裴沐身边七嘴八舌地表达担忧。裴沐只满不在乎地哈哈笑,还揉着部落中小孩儿的头,轻快道:“天天有肉吃的日子来了,都开心点儿!”
小孩儿却鼓着脸颊,不高兴道:“要祭司大人向别人低头……那我宁愿不吃肉!”
“傻话!”裴沐拍了拍小孩儿的脑袋,“我无非多说几句好话,就能换来大家的安稳生活,有什么不好?反正在哪里都是当祭司,跟着扶桑部也一样。”
小孩儿还是皱着脸,其他大人却都放下心,为了憧憬中的好日子而欢喜起来。十几年中,他们早已习惯信任这位祭司的指引,哪怕她其实和他们差不多大。
妫蝉一面笑,一面又是止不住担忧。
“阿沐,”她压低声音,“你说大祭司会不会发现你其实是……”
裴沐心知妫蝉有时直觉很准,不由沉吟片刻,也用细若蚊虫的声音道:“你是说,大祭司可能会强迫我给他摸来摸去?”
不至于吧,那个男人看着冷淡禁欲,内心竟然这么禽兽?
妫蝉:……
“我是说他力量惊人,说不准会看出什么,毕竟你也只是用巫术伪装……!”妫蝉有点气急败坏,怒到一半才想起来保密,连忙闭口不言。
她瞧着好友那张散漫的、笑嘻嘻又漂亮得惊人的脸,明白这位友人是插科打诨罢了。她是铁了心要让子燕部在这里好好过日子。
妫蝉既感动又愧疚,千言万语最后只能化为又一声无奈叹息。
“对了阿沐,”妫蝉不再多说,却又想起来一件事,“之前大祭司离去时,说要你注意衣饰,这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裴沐就撇撇嘴。这个神情很有点孩子气的愤愤不平。
“他嫌我穿得太简陋,让我下次去山顶时穿好全套的祭司装束,乱七八糟的饰品也要全戴好。”裴沐抱怨道,“就好像穿多穿少会影响祭司的力量一样——根本就没有的事!他自己一层层地打扮不嫌麻烦,就不允许别人偷闲。”
她一口气说了一串话,听得妫蝉愣愣半天。
“是么?阿沐,大祭司不就说了一句话,你怎么听出那么多内容?”她纳闷道。
裴沐也是一怔:“怎么?他不就是那个意思么,说得很明白啊。”
明白吗?妫蝉四下看了看族人,只见大家都纷纷摇头。
裴沐认真想了一会儿,脑海中却不经意闪过梦中的风雪与桃花。她噗嗤一笑,随口说:“说不准我和大祭司梦里认识呢!”
*
所谓梦中认识,终究不过一句戏言,甚至没被说话人自己放在心上。
第三天日出之前,裴沐已经走在了山中小径上。
扶桑部实际居住于烈山山脚,沿流经此地的岐水分布。子燕部则被安排在外围一些的地方,倒是距离烈山更近些。
此时晨光微白,星辰未退,冬季夜晚的寒冷依旧留存在山间,像无数冰冷的目光扎在人身上。
山道被人刻意平整过,多少看得出是条道路。虽然是萧瑟的冬日,发黄的草尖仍是倔强地探出一点尖,在石头缝里、荆棘丛中、枯木堆里寂静地招摇。
几头白鹿在林间散步。见到裴沐这个陌生人,这些长着两只长角的动物只是机警地投来一瞥,很快确定她无害,就顾自翻找草木去了。
裴沐从包里翻出一串甜干果,放在手中,试着去喂其中一头白鹿。她模仿鹿鸣,“呦呦”几声。
为首的那头白鹿扭过头,盯着她掌中的干果看了一会儿,扬起头打了个响鼻,又倏然把头扭回去了。有一头小点的鹿倒是摇着尾巴,很想走过来,却被它的长辈用鹿角拱了一下屁股,差点一个趔趄坐在地上。
很快,几头鹿就齐刷刷转过身,用短绒绒的鹿尾巴对准裴沐,骄傲地抖来抖去。
裴沐磨了磨牙,自己一把将干果塞在嘴里。
“迟早把你们做成鹿肉干。”她威胁说。
“……副祭司大人要做鹿肉干吗?”
一个幼细的声音从旁边的树后传出。
裴沐回过头,见到一名盘着辫子、大约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用一双小鹿般好奇清澈的大眼睛盯着她。小姑娘裹在厚厚的毛皮里,头上戴着树叶、花朵作为装饰,耳边还挂着一只纤细镂空的牛首耳坠。
牛首是扶桑部的图腾。只有部落中地位越高的人,才能打扮得这么华丽。小姑娘应该是某位小首领的女儿。
“我叫姚榆,榆树叶的榆。”小姑娘细声细气,“这些白鹿都有夫诸的血统,所以性格骄傲。它们就算饿死,也不会吃别人手里的食物。”
夫诸是居住在山中的妖兽,擅长驭水,生性平和,不喜欢外出。它们和普通的妖鹿结合,就诞生了眼前这些白鹿。它们也被称为灵兽。
夫诸喜欢清洁的环境和清新的灵力。在灵气渐渐衰退的大荒,它们的后代愿意居住在烈山,侧面印证烈山灵气之浓郁干净。
“原来如此。”裴沐对小姑娘一笑,“我是裴沐,来自子燕部。你怎么认识我?”
“昨晚我听阿父说起过副祭司大人。”姚榆被她的笑容鼓励,从树后走出来,有些憧憬地望着她,“阿父说副祭司大人很厉害,又很好看,所以我来守在这里,想看一看副祭司大人。”
小姑娘心满意足地说:“副祭司大人真好看……只比大祭司大人差一点点,就一点点。”
裴沐心道谁说的,明明是她比姜月章更好看一些。但她自然不会和小孩子计较,就问:“阿榆的父亲是谁?”
“是青龙祭司。”姚榆晃着脑袋,指向山道前方,“副祭司大人从这里上山,到了上面,应该就能看见阿父。他总是在星渊堂忙忙碌碌,很少回家。”
很少回家……
裴沐心中一动,不由说:“那你想他么?我带你一起上去吧。”
小姑娘眼睛一亮,先是露出渴望之色,然后又懊丧地摇头:“不行。我是女子,最多能去山腰,却不可以上去星渊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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