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和海上民从北往南撤退的军队撞上, 弥亚率领着骑兵部队往东方绕了一个大圈前往北方。
他身边多了一位从被海上民占领的王城中跑出来的怪盗,以及被这位怪盗从城中偷出来的老铁匠。
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向弥亚诉说了自己的经历。
他的部族本来居住在一个很偏僻的海岛之上,族人不多, 但是众人过得和谐融洽。
虽然岛上物资贫乏, 但是他们族中传承着一种特殊的炼铁技术, 可以炼出好铁。他们拿炼出的武器去换物资, 倒也生活得不错。
但是十几年前, 海上民族发现了他们的海岛, 攻上岛来灭了他们的部族,从他们残存的族人手中逼问出了炼铁工艺,还强迫他们这些人为他们锻造武器。
据老人所说, 海上民是从东北沿着海岸线一路杀戮过来的。
一路上, 海上民摧毁了不少弱小的小国以及小型部族,被他们攻破的城市中的人们, 除了沦为他们奴隶的劳动力以及可以生养的女人,其他人皆尽被他们屠杀。
这十多年来, 老人表面上表现得极为驯服, 勤勤恳恳地为海上民的战士打造武器, 但是心里一直牢牢地记得灭族的血海深仇。
这就是他不顾性命危险也要跟着希迪尔逃离王城的原因。
他已经很老了, 若不抓住这次机会, 只怕以后就再找不到复仇的机会。
所以在遇到希迪尔之后,他心一横, 赌了这一把。
于是, 某位怪盗就这么顺利地把人偷了出来。
不,也不能说是顺利, 在遇到弥亚率领的骑兵部队之前, 他带着老铁匠已经被海上民派出的追兵追杀了整整三四天。
所以他此刻也难得显露出几分狼狈之色。
但是, 哪怕处于逃跑的狼狈中,在弥亚面前,希迪尔依然和往日里一个德性。
“这么大的地方都能撞上,伊赛亚,这也算是你我心有灵犀吧?”
他笑眯眯地说,一双狐狸眼冲着弥亚眨了眨。
只是此刻他大半边脸都灰扑扑的,完全看不出原本那张俊俏的脸。
所以往常他做出来的极为魅惑人的动作,现在却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反正弥亚是强憋着才没笑出来。
紧跟在弥亚身边的法埃尔面无表情地伸手,指了指还试图继续撩人的希迪尔的脸。
希迪尔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然后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一低头,看到自己一手黑色的尘土时,他嘴角顿时就是一僵。
空气安静两秒钟后,他若无其事地调转马头,装作没看到法埃尔嫌弃的眼神,镇定自若地哒哒哒地向远方的小河跑去。
……
已是深夜时分,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挂夜空。
月朗星稀。
月色太过于明亮,将夜幕上的群星压得黯淡无光。
这一夜的宿营地在半山腰上,夜风掠过树冠,枝叶摇晃着,沙沙作响。
营地的火焰燃烧着,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营地很静,除了来回巡视的战士,其他人都已经沉入梦乡。
某位年轻的少祭尚未休息,在刚才绕了营地一圈的他坐在火堆边,仰着头,望着夜空。
火光映红了他的侧颊。
红发的怪盗躺在火堆旁的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却没有睡着,哼着一段不成调的奇怪曲子。
面容冷峻的黑发骑士长静静站在弥亚身后不远处,悄无声息地,整个人仿佛都融于黑夜之中。
火堆啪的一声,炸开火星。
“你怎么想到去王城偷那种东西的?”
“听你们说的,不是说海上民那边的武器很厉害,我们这边打不过吗?所以就去看看。”
停下哼那个不成调的曲子,希迪尔睁开眼说。
他的话说得轻描淡写。
那神态,那语气,就仿佛深入敌军后方,还从敌人戒备森严的军工地中抢出一个人来是极为轻松简单的事情。
他斜了弥亚一眼,唇角高高上扬。
“我说过的,没有我偷不到的东西。”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看着弥亚的眼神中满满都是‘我这么厉害你还不快点吹捧我’的意味。
弥亚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笑着说:“嗯,毕竟是无人不晓的千面怪盗,只要一出手,什么都不在话下,偷人也是。”
“……我总觉得你最后一句话说得有点不对劲。”
“不,我这是在夸奖你啊。”
“……真的?”
“真的。”
红发怪盗细长的眼眯起来,狐疑地瞅着笑眯眯的少年。
弥亚双臂趴在膝上,下巴搁在手臂上,歪头看着希迪尔。
他说:“谢谢你,希迪尔。”
虽然就等着弥亚夸赞自己,但是当弥亚认真地说出这句‘谢谢’时,他略有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谢谢就不必了。”
他双手仍旧枕在脑后,一只腿翘在另一只腿膝上。
“虽然我不喜欢什么王室和贵族,咳,除了你以外啊。”
咳嗽着补充了后面一句,他撇开眼不再去看弥亚,只是望着上面的夜空。
“可我也是波多雅斯人,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就这么看着那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海上民族欺负我的国家。”
顿了一顿,他又继续说道。
“伊赛亚,你知道,我向来看不上那些王室和贵族,因为我一直都觉得他们只会趴在子民身上吸血。”
“可是就连他们都能为了波多雅斯战死。”他盯着夜空中那轮明亮的圆月,说,“我觉得我也总得……做点什么。”
“不然,我还有什么资格看不上他们?”
弥亚没有回答。
他也抬头,顺着希迪尔的目光望向天空。
高挂夜幕之上的那一轮圆月前所未有的明亮,遮蔽了所有的星光。
仰头望去,只能看到那轮圆月。
银纱似的月光如水倾泻而下,映入少年湛蓝色的瞳孔中,那眸底细碎的光点仿佛是映着月光的海浪。
噼啪。
燃烧的火堆发出了细微的响声。
弥亚想了想,站起身来,顺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希迪尔望过去,问:“要去休息了?”
少年摇了摇头。
他微微一笑,说:“去唱歌。”
“嘎啊?”
希迪尔在这边懵着,那边的法埃尔已经明白了弥亚的心思,他没说什么,只是走上前,给弥亚披上了挡风的披风。
弥亚任由法埃尔给自己扣好披风的肩扣,然后迈步向一侧走去。
“喂,等等,你大半夜的唱什么歌?”
“晚上吃多了?”
“喂——你这家伙——”
撑起上半身的希迪尔朝着弥亚喊了两句,见弥亚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也不搭理自己,于是一个翻身爬起来,一边嘀咕着‘大半夜的什么毛病’一边追了上去。
他们的宿营地在一条小溪流旁边,夜色中,弥亚一行人沿着溪流向前走去。
法埃尔为了安全,还带上了四五名护卫一同前往。
月色亮得惊人,将地面照得清清楚楚,根本不用担心看不到路。
希迪尔仰头望了下夜幕上的圆月,心底想着,他从未见过这么亮的月光,感觉都亮得有些不正常了。
走了没多远,就是山边的高崖。
溪流从高崖上落下,在空中挂开一条细长的小瀑布。
这是一处朝向南方的山崖。
弥亚站在这里,目光眺望向远方。
南方,那是波多雅斯的王城所在的方向。
曾经象征波多雅斯荣光的城市如今已经落入侵略者的手中,而无数守护它的战士都已埋葬在它的脚下。
包括那位在它的怀抱中诞生、长大的王太子,最终也永远地长眠在了它的怀中。
弥亚闭上眼,夜风微凉,掠过他的发梢。
耳边是溪流的流水声,还有风掠过时枝叶的簌簌声。
就像是很久以前,那个眉目温尔的青年抱着七弦琴坐在亭下、伴随着喷泉的水声弹奏时的声音。
本来还在纳闷的希迪尔看着站在高崖上眺望向南方的少年,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他也下意识随着弥亚的目光望向了南方。
那座不久前他还待着的城市。
他忽然就记起,当他潜入那座城市时,所看到的城墙上所残留下来的厚厚的血迹。
还有,从空中落下的王太子跌落在地时,从其身下流淌出的血色。
恍惚中,希迪尔听到了柔软的歌声从前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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