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咚咚咚！”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响起，李天明那近乎停止的眼波突然震荡了下。

“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清脆响亮，音调偏高，听上去属于一位十三四岁的男孩。“砰砰砰！”

坐在木头椅子上的李天明还没起身，男孩就已经失去耐心，开始砸起门来。

“快开门！”

“砰砰砰！”

“多少个月了！再不开门我叫警察叔叔把你抓走！”男孩此时的音量能传遍上下三层楼。

李天明起身走向门口，老旧的门锁“吱呀”了好几下才被打开，门外男孩怒意横生的脸出现在李天明面前。

男孩长相标致，白净，虽是单眼皮，但眼睛又大又圆，乌亮乌亮的，有着如洋娃娃般雨帘似地睫毛，李天明认为，如果男孩不说话、也不做任何表情，还真有点像中世纪的壁画中，背后长着翅膀的那种小天使。

男孩此时两脚岔开，左边的脚掌傲慢地敲击着凹凸不平的地面，一见李天明便将双手插在胸前，挑眉一句：“房租！”

李天明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自己的腮帮子，“看到凹下去的部分了么？还有这里……”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眶。

“别废话！给钱！”男孩对于眼前这个瘦得跟电线杆一样的男人没有一丝好感，此时的他只想收了房租赶紧去买小浣熊干脆面，这次最好能直接把零售店架子上的那十几包都买了，因为梁山108好汉，他就只差一张宋江的金卡没收集到了。

今年，是1997年。

这一年，香港回归，长江三峡工程大江截流成功，世界上第一只克隆羊在英国爱丁堡顺利产下后代，伊拉克客机自海湾战争后首次进行跨国飞行，泰国爆发金融危机波及整个东南亚，戴安娜王妃因车祸丧生……

这一年，李天明22岁，刚刚大学毕业。

外婆返回英国，父母离异并各自再婚后，这个世界对李天明而言太过陌生，大学的最后半年，李天明彻底失去了父亲提供的本就不多的经济资助，每夜的孤独感比饥饿感更让他崩溃。

父亲这个人，连同母亲一样，明明活着，却好似在这个地球上消失了，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看李天明的眼神就如同看着债主，躲闪且冰冷。

“我说了，下个月交，现在我全身上下只剩5块，如果你硬拿去，我就只能饿死在这里，然后你这整栋楼的房子都没法再租出去。”李天明面无表情道。

“把我当小孩？！”男孩鼻孔都瞪了出来，“5块只够买两碗粉，你活过今天也活不过明天，骗谁呢！”

“也不是，人在完全不进食的情况下，光喝水也可以活一周，所以你得多给我时间，不然你的零花钱铁定没指望了。”

“不可能！你今天必须交！”

李天明听罢，也学起男孩双手插在胸前的样子，靠在门边，居高临下地说道：“确实没钱，你说怎么办吧？”

男孩气得眼冒金星，视线朝李天明身后的屋子扫了一眼，突然发现木椅子下趴着一只很漂亮的黄白相间的狗，狗的眼珠子是深棕色的，毛很干净，下巴贴在地上，此时它正茫然地看着男孩。

“你狗都养得起，房租交不了？”男孩指着那狗道。

李天明没回头，淡淡一句：“它都是自己去翻垃圾箱找吃的，不需要钱。”

男孩怒了努嘴，思考了一下道：“这样，把它给我，我就允许你下个月再补房租。”

李天明很果断地摇了摇头，“不行，这是我外婆的狗……要不这样，你等下……”说完他回身从床底扛出了一个集满灰尘的大纸箱，弯下腰轻放到男孩跟前，“这些都是我的宝贝，当是抵押，你拿回去看，房租下个月给你的时候，我再去你家赎回来，你放心，我肯定去赎。”

男孩一听是抵押物，以为是什么金银财宝之类的，蹲下翻开纸箱一看，全是书。

这些书被翻得很破，不少封面已经脱落，线装册用的白线已泛黄，其中有中国古典小说《世说新语》《封神演义》《红楼梦》，有诗经词曲文集《周易》《诗经》《论语》《孟子》，有史书传记《三国志》《春秋》《资治通鉴》《国语》，更有百家经典《老子》《墨子》《庄子》《荀子》《韩非子》……

男孩囫囵翻了一下，满脸厌恶地拍了拍手上的灰，“这些废纸有个屁用，破烂都卖不了几个钱。”说罢他站起来指着狗喊道：“我就要它，我上次看电视，英国女王养的就是这种狗，多少还值点钱。”

“不行。”李天明冷冷道，他心想就算自己再落魄，也不能把外祖母的爱犬交给眼前的男孩，爱犬是纯种双色威尔士柯基，名mia（米娅），是一只六岁的母狗，跟外祖母一样有着纯正的英国血统，而男孩的恶名邻里街坊无人不知，李天明知道如果把米娅交给他，那以后很可能就见不到米娅了。

男孩眯起眼睛，好似看穿了李天明的心思，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只打坏小孩，狗我是不打的，不可能虐它，你哪天交上房租，我就哪天把它还你，而且……我可以天天喂它肉，怎么样？肉哦！吃肉肉！”男孩说着特意朝米娅晃了晃手。

米娅仿佛听懂了“肉”这个词，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朝门口走来，李天明回身看着米娅因为缺乏营养而变得粗糙不堪的毛，以及瘦得突出的脊椎骨，咬了咬牙。

门关上后，李天明的周围充斥着隔壁邻居冷暖空调排风扇的吱呀声，这间屋子，最终只剩下他一个活物了。

桂市十二月的最后一天，窗外的凛凛寒流让李天明不禁缩回了床上。

他迅速给自己裹上好几层泛黄的床单，这些床单是他去楼顶的公共晾衣台上“拿”的。

李天明坚决将自己的行为称作“拿”，而非“偷”。

因为“偷”是拿了之后就占为己有，而李天明不是，他准备冬天一过就将这些床单放回原来那几根竹竿上。

“5块就只够买两碗粉，你活过今天也活不过明天……”

男孩骂得没有错，如果要活下去，李天明确实从明天开始就得想办法再借些钱，但他去哪儿借呢？能借的朋友已经全借遍了，一身债，否则他不可能在父亲“断供”后还活到现在。

收房租的男孩是桂市一家大公司老板的儿子，老板名李云生，这家公司从事国防军工生意，在桂市家喻户晓。

李云生……

蜷缩在被子里的李天明反复念着这个名字，他想着家里有好几栋房子可以出租，且租金全给儿子当零花钱的人，得多有钱？

大概是这阵子李天明每天都没吃饱，致使他只要一躺下，很容易犯迷糊，迷糊中他梦见那个男孩带着一帮人又来撞门，老旧的门被轻易地撞了开，而后就是一阵又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