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愉表情闪起些狭促:“你不怕见到我爸爸?”
时懿微微歪头, 是不解的神『色』。
傅斯愉意外,挑了挑眉,问:“我姐没和你说, 她前两天和我爸爸出柜了吗?”
时懿瞬间敛了笑意, 惊愕显而易见。
傅斯愉无奈:“我就知道,她又不说。”
时懿眉心出现褶皱, 内心又急又恼,却还是稳住了语调,护着傅斯恬说:“应该是我前几天在出差,她怕我心烦, 还没说。”
“叔叔还好吗?你姐……还好吗?”
傅斯愉有些诧异,随即眼神里倒是浮上了些像欣赏又像欣慰的神『色』。
“我爸爸有些难接受,毕竟他之前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时懿神『色』微黯, 语调转沉:“可以理解。”她注视着傅斯愉,等待着她透『露』更多细节。
傅斯愉与她对视着, 却突然很跳跃地问:“关于我姐的过去, 时姐你了解多少?”
那天撞到时懿在傅斯恬公寓吃火锅以后, 她缠着傅斯恬又问出了不少关于两人交往的细节,知道傅斯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时懿了, 知道是傅斯恬先追的时懿,也是傅斯恬先提出的分手。她知道傅斯恬是怎样深爱着时懿的,却不知道时懿知不知道这件事。
毕竟,她姐从来都是做的比说的多的人。
果然,时懿说:“几乎都知道。但是, 知道的都只是大概。”
“关于这几年的事呢?”
时懿说:“她说得很少,都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
傅斯愉叹气, 时懿的心跟着沉重了下去。她并不意外,只是觉得很难过。傅斯愉的这一声叹息,蕴含着太多的意味。这几年她不知道、无法陪在傅斯恬身边的日子里,她的来来,该是吃了多少的苦。
她眼眸晦了晦,再抬眸,已经定了神。她邀请傅斯愉:“你看差不多要到饭点了,你吃饭了吗?方便吗?我们一起吃个饭,边吃边聊?”
傅斯愉用犀利的眼神回望她。
时懿坦『荡』地与她对视,眼神的探究与请求不加掩饰,真诚而温和,不卑不亢。
傅斯愉倏地笑了一声,两人心照不宣。
“好啊,那走吧。”傅斯愉大方地答应了。
于是两个人便出了办公室,转战距离金融中心不远的一家本帮菜餐厅,要了一个包厢,细吃慢聊。
等上菜期间,傅斯愉和时懿再次说起傅斯恬与傅建涛突然出柜的经过:“我们吃过晚饭,坐在客厅里刚确定完我婚宴那天订烟订酒的事情,我爸舒了一口气,忽然开玩笑说‘恬恬,别人收了请帖都问我,这是傅家老二吧,她上头是不是还有个姐姐还没定,你说我该怎么回答呀?’,我姐叉了块苹果递给我爸,忽然就说,‘叔叔,我现在其实有正在交往,想要过一辈子的人了’,我爸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高兴,我姐就紧接着说,‘是个女生’,我爸的笑登时就很扭曲地僵在了脸上。”
“他懵了,好几秒都没反应过来。我也懵了,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整个客厅,针落可闻。”
时懿听着都紧张了起来。她体会过那种煎熬的感觉。永生难忘。
傅斯愉说:“我爸很难接受,我第一次见到我爸脸『色』那么难看地和我姐说话,‘你再说一次?’,我爸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苍蝇了。我大气都不敢出,倾斜了半个身子做好了随时扑上去护住我姐的准备了,没想到我姐眼圈都红了,却一点都不退让,看着我爸,沉默了几秒,又重复了一遍,‘叔叔,我现在有对象了,是个女生,是我从高中时就喜欢的人。我不想瞒你。’”
“她很好,我想有一天能带她回来见见你。”
时懿分不清楚心底是心疼多一点,还是酸楚多一点。她从前一度认为在傅斯恬心里,可能还是她家里人更重要,甚至和好时,她都是抱着这样的认知的。即便当初分开的初衷里,有一大部分是傅斯恬不想拖累自己,可也不可否认,傅斯恬是为了家里人、为了父亲、为了『奶』『奶』、为了妹妹,放弃了她。
她选择了傅斯恬,选择了和好,就是选择了默许与接受。
她甚至做好了准备,做傅斯恬在家里人那里从不存在过的爱人。毕竟出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急不得。
可没有想到,不声不响,傅斯恬却为她做到了如此。
时懿没有办法不动容。
她呼吸沉了些,问:“叔叔……怎么说?”她们每天都通电话的,斯恬至今没有和她提起过这件事,只能说明——这次出柜失败了。她不想让她跟着心烦。
果然,傅斯愉说:”我爸什么都没说,像不认识她了一样看了她好久,攥紧拳头,站起身子,回房猛地摔上了门。”
“到我姐回去,和他道别,他也没有应。”
时懿脸『色』不太好,傅斯愉又刻意放轻松了语气宽慰她:“没事啦,这两天我看他已经缓过来了,估计心里消化得差不多了,都开始旁敲侧击和我打听你了。”
时懿犹疑地看傅斯愉,傅斯愉对着她肯定地点头:“真的。主要是我爸太了解我姐了,她看着软软糯糯、什么都好商量,实际上心里可有主见了,她自己认准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认准的人,就更不要说了。”
服务员送餐上来了。
傅斯愉盛了半碗饭,像是玩笑又像是吃醋,说:“而且,我爸太疼她了,这几年,她又吃了太多苦了,我爸根本舍不得难为她。”
时懿听到“吃了太多苦”这几个字眼,盛饭的动作就顿住了。
傅斯愉微微一笑,问:“你知道,我姐户口是挂在我家,从小在我家和我一起长大的吧?”
时懿点头,“嗯”了一声。
傅斯愉说:“我姐是不是和你说过我和她关系不好?”
时懿盛饭,淡淡解释:“没有,你姐没说过,是我自己猜的。”
傅斯愉轻笑,不置可否。时懿有多护着傅斯恬她算是看出来了。她也不在意,肯定道:“我和她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关系确实不好。”
“不过,其实一开始她刚到我家的时候,我很喜欢她的。你知道,她长得好看,从小就很好看,白白嫩嫩,像个洋娃娃,脾气又很好,什么都陪着我玩,什么都让着我,所以我就很喜欢她。”
“那后来?”
傅斯愉苦笑:“也没有后来吧。没多久,我就不喜欢她了。因为她天天住在我家里,虽然她什么都让着我,但我发现了,我什么都要分她一半。床要分她一半、衣服要分她一半、玩具要分她一半,连爸爸妈妈都要分她一半。因为多了她,本来都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东西突然好像都不是我的了。爸爸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更和声细语,妈妈也总是在我闹脾气的时候指着她说,‘你再不听话,我就不疼你了。你看姐姐多乖,多听话’,连经常来我家玩的小朋友都会在玩游戏的时候围着她转,说'我喜欢你姐姐,我要和她一起’,一下子,她就抢走了我所有的东西,成了我的竞争对手,我怎么可能不讨厌她。”
“我哭着闹着要赶走她,可是我爸妈根本不把我的哭闹当一回事。所以我只能开始欺负她了。我希望她待不下去自己要走,也希望她犯错,希望她和我一起挨骂。可她从来不犯错、不还口,甚至不还手。我越欺负她,就衬得她越乖,越讨人喜欢,特别是讨我爸爸喜欢,于是我就越讨厌她。”
“可她真的太好了。连讨厌她都变成一件不那么让人心安理得的事。我那么欺负她了,她还是对我温温柔柔、和和气气,还是会在我被同学欺负的时候站出来保护我,还是会在我干坏事的时候主动帮我背锅,还是会在我没零花钱的时候给我买我想吃的小零食,还是会在我做不完暑假作业的时候,偷偷陪我熬夜做通宵。”
“所以,我一边心里面觉得自己讨厌她讨厌得要死了,一边又觉得她其实也挺好、挺无辜的,我不应该对她那么差的。可每次我刚要对她好一点,她又总能因为自己的优秀让我再次不爽。比如我期末考退步挨骂了,她偏偏要考个全区第一,我偷偷喜欢了好久的男同学,偏偏和我说你姐好漂亮啊,能不能给我她的qq号。于是我就像个精分一样,在讨厌她和喜欢她之间摇摇摆摆了许多年,直到我中考的那一年。”
“因为两分之差,我掉档到普高了。本来没有她的话,我刚好能加两分独生子女分的。于是那一年,我恨死她了,把所有的气都撒在她身上了,说尽了一切难听、恶毒的话。”几乎是哪里能让傅斯恬痛她就往哪里戳。
“她就含着眼泪,还是那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默默听着,然后,哭了。”
“以前因为她哭我被我爸爸打过,后来她已经很多年没在我们面前哭了。可是我当时心里恨极她了,根本没有在意到这件事,反而觉得她恶心、装可怜。很久以后,这件事过去了,我和她又恢复了能说话关系时,我才发现,她对我不一样了。还是对我很好,可是很客气,根本不真心。我知道,我那次真的伤到她了,我们回不去了。”
说起往事,傅斯愉的眼神悠远,唇角挂着一点笑,还有一点惆怅,那是完全放下了的平静姿态。
时懿蹙着眉,静静地听,并不打扰。她眼前慢慢浮现出阴影角落里,寄人篱下,垂着头、含着泪、伶仃站着的少年傅斯恬,心像豁开了一个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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