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青年面色本有一些不安, 记忆里最后一日见小荞,是个腐烂荒诞的夏日,太阳晒得人发昏, 她刚昏迷过一次, 脸色苍白,藏在尸体堆里, 仿佛了无生机了。
有那么一瞬间, 他甚至以为她真的死了。
他被军队带走之前,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小荞,趴着别动,努力活着。”
可他也知,在这乱世之中, 能活下去, 是多大的奢望,况且她只是一个弱女子。
但他没有办法, 他本就应该去服兵役,那时若有任何反抗, 结局都是死路一条, 他死了,小荞会更悲痛。他们已经没有亲人了, 只有彼此, 他活着, 甚少对她来说是一个精神支撑。
他记得自己刚到军队的时候, 日日做噩梦,梦里都是小荞在哭,他整宿整宿睡不着。
后来辗转去了各地, 换了几个将军追随,因为智勇,得到了一点赏识。
日子好过一点的时候,他每个月有二两银的军饷,旁人拿了银两,都去胡天海地的吃和玩,去花楼里找女人,他的钱都花在听楼里。
听楼是各地买卖消息的地方,他想知道,妹妹是不是还活着,活在哪里。
可是消息不是石沉大海,就是他方给了钱,转眼就跟着军队行军去了旁处,总也没有眉目。
再后来,跟了顾帅,他因为有功,被提拔做顾帅的副将,能接触到许多大人物,自然消息也更灵通了,可还是没有丁点音讯。
以至于他都不敢再抱奢望,同袍劝他,“天下这样大,总有容身之地,说不定妹妹就在哪里好好生活着呢!沈兄且放宽心,你我拼死为太平贡献一分力,妹妹若活着,日子也能好过些。”
他便靠着这些近乎自欺欺人的念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九死一生。
他记得月前自己刚刚打完一场仗,为顾帅挡了刀,卧病在床。行军艰苦,粮草将绝,军中缺粮少药,生了病受了伤,只能熬着等死,顾帅特意吩咐过要好生照顾他,可没有药草,随军郎中也束手无策。
顾帅派人快马数十里去医馆拿药,治好了他,因功勋卓越,封他为六品中郎将,同袍皆来贺他,他却兴致缺缺,因着驻军离巫崂极近,他寻了机会去打探消息,抱着一丝微渺的希望,说不定小荞回家了。
可惜依旧一点消息都没有。
巫崂荒芜废旧,早已没有人烟了。
突然有一天,有个将军找到他,问他可是沈淮,是否有个妹妹,妹妹叫什么名字。
他言说自己确是沈淮,有一妹妹名曰沈荞,他们祖籍巫崂,因故和妹妹走散已久。
那将军并未多说什么,说上头有人要见他,他问是谁要见他,可是有了妹妹消息?
将军摇头不言,“跟我走就是,上头有人要见你。”
他一路紧赶慢赶,却是到了敬都,接见他的乃卫戍将军公孙则,公孙则只告诉他:“总算找到了,可惜慢了一步,陛下想在娘娘生产时候给她一个惊喜的。”
沈淮不明所以,公孙则只遥遥朝着皇宫的方向一拱手,“要见您的,是咱们圣上。”
沈淮好几日都处在迷茫当中,公孙则告诉他,他的妹妹是天子的宠妃,前几日因着诞下一对儿皇子皇女,刚刚晋升贵妃,在潜邸时,娘娘在圣上那里,都是独一份的尊荣。
沈淮并不能想象,记忆里还是巫崂的山和水,穷苦的生活,小荞自小身子不大好,没了娘,也没人教,她从小烧饭也不好吃,也不会做什么活计,他去山上打猎为生,后来太穷了,山上渐渐也没了东西,打猎常常空手而归,吃树皮叶子,冬天吃发霉的红薯干,晒干了磨成粉,熬粥的时候,整锅汤都是苦的。
两个人就那么相依为命长大了,小荞常常笑着,“哥哥,长大了我嫁了人,你日子就能好过了。你再娶个嫂嫂,咱们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若是哪天不打仗就好了。”
那时哪有心思想那些,只是蹙眉忧心道:“哥哥不会为了日子好过把你嫁人的,我们小荞哪里都好,得寻个处处体贴的如意郎君,过幸福日子,若是郎君不好,哥哥也养活得起小荞。”
那日一别,约莫两年未见,她竟有如此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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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陛下还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去,太医战战兢兢说,生孩子应当不大会影响脑子,但因着耗费自身精元,确切是会有些脑子不大灵光,得好好养着。
白衣青年……也就是沈淮,此时忧心忡忡,因为他从前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但小荞撒谎,他也只能尽力去圆,在身后拱手一拜,“陛下,从前日子不好过,末将希望小荞……希望娘娘日子好过些,确切撒过许多谎,她恐是当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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