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样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贺松明终于开口,他深吸口气,仍无法抑制住声音的颤抖,“你觉得值得,那就自己救他啊?”
那种深刻的悲哀又再一次出现在了医生脸上,面对质问,他的回答只有一句无力的:“我没有办法。”
嘀——嘀嘀嘀!
血压低过警戒线的那瞬,生命监测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护士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他真的要死了!难道你要看着他死在你面前吗,你明明有能力救他的!”
“谁规定我一定要救他!”迸发的嘶吼吓了阮陌北一跳,贺松明瞪着那个护士,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这种能力谁想要就拿去啊!凭什么要让我来!有谁问过我的意见吗!”
少年是那样激动,阮陌北甚至都觉得下一秒他会冲上去打人,他抓住贺松明手臂,被暴怒地一把甩开。
“小明!”医生大喝一声,他深吸口气,走到贺松明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低声道:“求你。”
这两个字似乎带着特别的魔力,贺松明短暂的安静下来。另一个拿着注射器的护士趁机靠近,轻声道:“打了麻醉之后就不会痛了,之后我会给你好好包扎的。”
“……”贺松明看了她一眼,注射器中的利多卡因将会麻痹他的神经,阻断痛觉,让他忽略这一切所带来的耻辱和痛苦。
不!绝不!
针头扎进手臂的前一秒,贺松明突然大步向前,抓起托盘上的手术刀,在护士的惊叫和生命监测仪的警报声中,手起刀落,生生从自己的小臂上割下一片肉!
他动作是那样利落,连离他最近的阮陌北都没来得及阻止。
“小明!”
咣当——
血涌了出来,手术刀跌落在地,贺松明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血流成河的手臂,剧痛让他几乎窒息,也让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少年脸孔在剧痛中扭曲,他急促地倒抽两口气,捱过眼前的发黑,咬着牙:“……满意了吗?”
拿着绷带和针线准备给他包扎的护士停住脚步,无措地看向医生。
医生顾不得其他,抓起橡胶管迅速绑住贺松明上肢端止血,他本想用最小的伤害手段取下一点皮肉,足够让科洛夫保持生命体征就好。
贺松明的反抗激烈到完全超乎他预料,良知和内疚反复折磨着他,让呼吸都变得困难。
医生蹲下身,用力地抱了下正因疼痛和虚弱摇摇欲坠的少年。
“对不起。”
手术台上的人已经经不起耽搁了。
“准备拔出钢管。”
重新回到手术台前,医生将那片还带着贺松明体温的肉塞进科洛夫嘴里,略有些粗暴地抬高下颌帮助他咽下。
“一、二、三!”
伴随着摩擦的声响,医生和几名护士合力将那根贯穿了科洛夫胸腔的钢管慢慢抽出!
却没有太多的血从那个恐怖的洞里喷出,鲜血淋漓的钢管被扔到一边,医生调整无影灯的角度,语速飞快地道:“准备开胸。”
这时候,阮陌北嗅到了一股臭味,一股他曾在其他人身上闻到过的臭味,弥漫在手术室中。
他找不到气味发出的源头,而其他人像是根本闻不到。
阮陌北皱了皱眉头,他扶着贺松明,一只手按着贺松明肘间,尽可能止血。少年虚弱地靠在他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但在旁人看来,他仍倔强地站在原地。
短短的这会儿功夫,血竟奇迹般的止住了。护士趁着少年无力反抗,将麻药注射在伤口附近,迅速给他包扎伤口。
“……回去。”贺松明没有看她,他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声音弱得只有阮陌北听得见。
阮陌北看了眼手术台,无影灯下医生正在尽可能修复着伤者破损的肺叶,带着血色的积液不断被吸出,生命检测仪上的曲线和数值逐渐回归正常。
在吃下贺松明的肉后,这个濒死的男人活了过来。
那么他刚见到贺松明的时候,少年腿上的伤口也是因为……
阮陌北不敢再想,他深吸口气,支撑着贺松明单薄的身体,低声道:“好。”
不顾护士阻拦,回到另一处据点,贺松明再一次发起了高烧,他躺在床上,烧得神志不清。
阮陌北束手无策,他离不开贺松明,没法去找药,只能趁阿婆不在接了温水过来,不断给贺松明用毛巾擦拭身体来降温。
褪去染了血的衣物后,少年瘦弱身体上深深浅浅交错的痕迹尽数映入阮陌北眼中,新生的肌肉颜色总会更嫩一些,每一个和周围肤色不一致的地方,都代表着一道伤口。
代表着一次被迫的牺牲。
医生在手术结束后立刻过来了一趟,给半昏迷中的贺松明喂了退烧药,又给他用了一剂营养针,而之前给贺松明送过药的女人也在,似乎是医生的妻子。
发现贺松明的身体曾被人仔细擦拭过,而唯一能给他答案的少年昏昏沉沉,医生也只得将疑惑放在一边。
阮陌北在旁边围观了这一切,从医生夫妇的行为举止来看,他们是真心关心贺松明的,并非单纯出于内疚。在手术室里,正是因为医生的恳求,贺松明才最终没怎么反抗地,生生从身上割下一块肉。
给贺松明捏好被子,喂给他足够的水,医生和他的妻子离开前留下了干净衣服。
几分钟后,威尔逊悄悄来过一趟,放下一个保温桶。望着床上的男孩,他沉默地搓搓手,离开了。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只剩贺松明昏睡中的呼吸声,阮陌北在旁边和衣躺下,等待他醒来。
直到半夜,贺松明才第一次转醒。
少年从鼻腔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眉头紧皱地想要翻身。
阮陌北的心一直吊着,几乎立刻就醒了,他抓住贺松明受伤的胳膊不让乱动,轻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饿……”利多卡因的药效早已过去,分不清是手臂还是胃里要更痛一些,贺松明挣扎着起来,他的头昏昏沉沉的。
阮陌北拿过桌上的保温桶:“之前看过你的那个大姐和医生来过一趟,抓走你的男人也来了,留的这个。”
他打开保温桶的盖子,肉汤的香味扑面而来,还带有热气。
“呕——!”
嗅到肉味的那刻,贺松明面色猛地一变,一把推开保温桶,趴在床边,捂着喉咙干呕起来。
他呕得是那样剧烈,似乎肉香是什么致命的毒药。阮陌北吓了一跳,赶紧盖上盖子,把吐得昏天黑地几乎要一头栽下床的贺松明捞起来。
贺松明胃里没有多少东西,只呕出几口酸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阮陌北轻轻拍着他后背,能明白少年反应如此强烈的原因——被煮熟的肉让贺松明想到了自己也曾是别人的口中餐。
呕吐终于止住,喉管近乎痉挛,贺松明费力地吞咽一口,他紧紧抓住阮陌北的手,看向面前这个带着温度的幽魂。
“帮我。”少年声音嘶哑,苍白的脸孔隐匿在昏暗中,那双疲惫的眼睛里,是孤注一掷的决心:
“我要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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