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柜子装出一身汗,他打算先洗个澡。
拿好换洗衣服进卫生间,他脱掉上衣,转头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和顾心驰不一样,他已经是个大人了,有着修长的身型、宽阔的肩膀和紧实的肌肉,所有男孩子该发育的部位早就发育完毕。
他也经历过变声期。
应该是十四、五岁的时候,伴随着各种青春期该有的变化,骆静语长出了小胡子,喉结也长出来,在脖子上很明显地突起。
班里的男生都一样,陈亮那时候老咳嗽,嗓子不舒服就使劲儿咳。有个老师是健听人,进他们班上课时打手语说:【拜托你们小点儿声,说说是聋人,比隔壁盲生班都要吵!我耳朵都要被你们震聋了。】
骆静语忘了那时的自己有没有出声,应该是有的吧,咳嗽、打喷嚏、打哈欠、疼痛、受惊、紧张、愤怒、高兴……当情绪出现起伏时,他们都会控制不住声带振动。
在家里,在学校,身边都是聋人,他并不在意这件事,懵懵懂懂地就从一个小男孩长成了一个大人。
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小哲听到过,说还行,不难听。
但因为他这辈子从没说过一句话、甚至是一个词,所以仅仅是音『色』,他觉得小哲的判断应该很片面。
对着镜子,骆静语的手指抵到自己喉咙上,他微微张嘴,振动声带发出声音。
指尖清晰地感觉到喉结的变化,那种轻微的颤动感。
一声,两声,三声……骆静语调整着口型,尝试发出不同的音节。他很紧张,不知道自己的音量会不会很大,会不会吵到邻居。
以前住在福利工厂宿舍,小哲的爸爸就因为听不见、又爱大声喊叫,而被别人上门骂,小哲还因此和对方打了一架。
发声几次后,骆静语闭上了嘴,感觉很没劲。
他永远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这没什么,他早就接受了。只是在刚才,占喜微笑着对他说话时,他心里第一次生出一个念头,那就是,他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渴望,能听到她的声音。
——
钱塘市少年宫在市中心,分两部分。
一半是游乐场,游艺设施很幼稚,适合低年龄段的小朋友玩耍,顾心驰都看不上的那种。
另一半是教育局办的课外兴趣班,课程众多,收费比民营培训机构便宜不少,报班要摇号。所以一到双休日,少年宫里就都是带着小朋友的家长,吵吵嚷嚷,特别热闹。
占喜裹着羽绒服坐在教学楼外的长凳上晒太阳,她感到庆幸,这次感冒比上次好得快,三、四天下来已经没症状了。
离威威下课还有很久,占喜玩了会儿手机后,情不自禁地打开微信,想问问小鱼在干吗。
又一想,小鱼白天工作很忙的!不能去打扰他,再说了,为什么老和小鱼聊天啊?没别的朋友了吗?
转过念头,占喜就拨通了罗欣然的电话。
电话响过很久才被接起,耳边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喂,占喜啊?罗欣然在洗澡。”
占喜大惊:“皮皮虾?!怎么是你啊?”
“怎么不能是我?”皮皮虾没好气,“我不管罗欣然怎么和你们说的,我郑重声明,我和她没分手!”
“哦……那我一会儿……”占喜还没说完,那边的声音就换了。
“起开!瞎接我电话。”罗欣然接过电话,“嗨,小喜儿,找我啊?”
“啊……”占喜还反应不过来,“你和皮皮虾怎么回事啊?”
罗欣然哈哈大笑:“没什么,看他可怜,再陪他玩玩。”
占喜听到皮皮虾的怒吼:“滚!”
罗欣然又问:“找我什么事啊?”
“没事,等我侄子下课呢,太无聊了,找你聊聊天。”占喜说,“你要是忙就算了。”
罗欣然笑道:“我不忙啊,最空的就是我了。”
占喜说:“哎,欣然,告诉你一个事儿,前几天就想和你说了,我终于见到电梯里那个穿黑衣服的男生的脸啦!”
“哦?帅吗?”罗欣然很八卦。
占喜想到小鱼的样子,嘿嘿嘿地笑:“帅,特别帅!”
“呦!”罗欣然问,“你那天那条朋友圈,是对着他发的吧?”
占喜:“……”
啊啊啊!罗欣然好讨厌啊!连这种事都能被她猜着!神婆本婆无疑了!
见占喜没吭声,罗欣然兴奋了:“哎呦喂!占小喜你不对劲啊!是不是看上人家啦?”
“没有!”占喜一口否认,“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和他之前就认识呢!不过没见过面,只在微信聊。”
“网友啊?”罗欣然好惊讶,“这么有缘?又是帅哥,你赶紧上啊!他是做什么的呀?”
“他……”占喜想小鱼是做什么的?
打工的呗!一个民间手工艺人,还是超冷门的行业。
她回答:“和你一样,自由职业者,不过上面有个老板,他是给人打工的。”
罗欣然“啧啧”感叹:“那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妈是不会同意的。”
占喜大叫:“我说了我和他没怎么样!”
罗欣然不以为意:“没怎么样你特地打电话给我说这件事?你相亲三回,有哪回和我说过男的是啥样的?”
占喜答不出来了,她打这个电话,的确就是想和罗欣然说说小鱼。
硬生生地止住这个话题,占喜又和罗欣然聊过几句,挂掉电话。
心里又想起小鱼……
想起他身上清冽的草木味,想起他漂亮的手,想起他笑起来时弧度优美的嘴角,想起他害羞时泛红的耳朵尖儿。
想起他始终安安静静的样子……
他的眼睛温柔深邃,看着她时,眼神总是很专注,微微拧着眉,因为要看清她的唇语。
罗欣然说她“看上了”小鱼,占喜心里一阵『乱』跳,她想,哪里有嘛!她和小鱼认识只有二十多天,见面才三次,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想法?
再说了,小鱼耳朵听不见……
一点儿也听不见。
占喜确定自己不讨厌小鱼,和他在一起时感觉还特别舒心,但是,这不代表她有勇气去喜欢小鱼。
她从没和听障人群接触过,小鱼是第一个。占喜没有经验,不知道和小鱼交往时需要注意些什么,她做的一切都是发自本能,没有勉强过自己。
她是真心把小鱼当朋友看的,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她想,未来的岁月里,和小鱼在一起的那个女生,一定是非常勇敢,非常坚韧,不会惧怕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和质疑。『性』格上,至少要像罗欣然那样“天大地大,老子最大”。
而占喜觉得,她不行。
周末两天,占喜和骆静语如计划的那般,各有安排。
占喜说到做到,周日真的在家做了两顿饭,番茄炒蛋、黄瓜炒蛋、榨菜蛋花汤……唯一的荤菜就是酱鸭。
只是,蒸酱鸭时她是用炒锅放水搁蒸架,蒸完后发现鸭子老得咬不动,一点儿不像骆静语蒸出来的那么酥软可口。
她很疑『惑』地给骆静语发微信,问明明是同一只鸭子,为什么她会蒸不好呢?骆静语回答——
【好大一头鱼】:这是老鸭,要用高压锅,普通锅子要很久时间了,如果嫩鸭可以普通锅子。嫩鸭多搔味,老鸭好吃。
【鸡蛋布丁】:那我怎么办啊?继续蒸吗?[流泪]
【好大一头鱼】:[捂脸]你试试蒸多时间,不好吃丢掉,我今天爸爸妈妈家回来,在给你两只了。
【鸡蛋布丁】:不用不用不用!!不用再给我带了真的!!!
【好大一头鱼】:没关系,我的爸爸鸭子做多,挂很多,吃不完。[呲牙]
【鸡蛋布丁】:[流泪][流泪][流泪]小鱼,呜呜呜……
【好大一头鱼】:欢欢别哭。
【好大一头鱼】:猫猫『摸』头.jpg
晚上,骆静语从父母家回来,真的给占喜带来两只酱老鸭,还有一盒素烧鹅。他打字说素烧鹅是他妈妈做的,也很好吃。
占喜收得胆战心惊,觉得和小鱼认识以来,她就一直在收他的礼物,每一样不是他做的,就是他父母做的,都特别用心。
而她却没什么可以回赠。
再过三天就是圣诞节了,后面还有元旦。
占喜想,她得好好为小鱼挑一份圣诞礼物,要不然,一直吃他的拿他的,她真的过意不去。
——
周一午休时,占喜还在思考该给小鱼买什么礼物,她的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接起来:“你好。”
电话里是一个男声:“你好,请问是占小姐吗?”
“我是。”
“占小姐你好,我是董承,池江先生的助理,上星期和你见过一面,还记得吗?”
占喜当然记得:“哦哦,记得的,董先生你好,有什么事吗?”
“是林岩把你电话给我的。”董承说,“是这样,占小姐,你给我的那家烫花工作室的联系人,我联系过了,不过还没最后敲定。我发现,那位方先生并不是做烫花的老师本人,而池江先生这边有些事项,需要和老师本人沟通。我就向方先生提出想和老师通个电话,但他拒绝了,说老师不方便通电话。我这边就……挺被动的。后来我想到,你和那位老师好像有直接联系,所以就冒昧给你打电话,不知道你方不方便把老师的联系方式给我?”
占喜听得很清楚,心里却为难,说:“董先生,我的确有老师的直接联系方式,但是方先生不给你电话,我是知道原因的。那位老师的确不方便通电话,而且也不方便用文字聊天,情况真的……有点复杂,倒也不是故意不给你。”
董承不解地问:“能告诉我原因吗?我得汇报给池江先生啊,这样子大家可能都没法合作,我们真的只是想和老师本人简单沟通,确认一些事情。”
啊!生意可能要黄!
想到这一层,占喜也不管了:“是这样的董先生,那位老师他……嗯……耳朵听不见,不能说话,然后吧,他打字也……不太好。当然当然!这完全不影响他做烫花的水平!他好厉害好厉害的!”
董承明白了,在电话里笑起来:“原来如此,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问题。占小姐,你能帮我问问那位老师,是否可以见面沟通?他是用手语交流对吗?我们这边可以请一位手语翻译。”
见面沟通啊……占喜想了想,这个问题应该不用通过方旭吧?她可以直接去问小鱼。
占喜回答:“好,我可以去问问他,稍后给你回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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