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下水波晃动, 寸寸撩拨着暖黄光灯的倒影,涟漪一圈又一圈,柔缎般消失在岸边。
苏礼等了太久, 手心都快出汗了,这男人除了握着她的手,其它怎么什么也没。
她梗着脖子抬头:“……你怎么不说话?”
程懿看着她笑,眼底映衬着弧形的绒光,从前深不可测难以窥探的深邃眼瞳,此刻竟失去了锐利的攻击性,一眼就能望到底。
温柔,她从没想到可以从他眼睛里读到这么纯粹的温柔。
“说什么?”
男人低着头, 沉声:“说我也喜欢你,尤其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但又莫名想听点好听的,更莫名地觉得, 他今晚好像说什么都挺好听的。
她觉得太热了,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奔跑太快的缘故, 现在从背到脖子再到脸全都在发热, 甚至根本无法自主散热。
被他握着的手心也好热啊……
苏礼说:“那,要不,就先这样?”
撞进男人笑意直白的眼里, 她轻咳几声:“也挺晚的了, 回去睡觉?”
程懿:“你还睡得着?”
“可以啊,”她勉为其难地想了想, “你要是实在睡不着,我可以勉为其难地陪你聊会儿天……”
“不胜荣幸。”
程懿凑近了些, 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小盒子,交到她手上:“无以为报……礼物收一下,嗯?”
他的气音勾得她耳郭都在发麻,苏礼手指摩挲了一下,揣进口袋里,模棱两可地问:“如果不是今天,我还有吗?”
“当然,”他毫无疑义地答道,“是你的,早晚都是你的。”
舒服了。
这是她想要的回答,苏礼耸了耸肩,“那我收下啦。”又道,“很晚了,你也赶快回去吧。”
“――等下。”
“?”
男人沉声:“差了点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转身,肩膀忽然被人握住,男人的气息覆了下来,温热辗转,就印在她额头。
意识到他说的“差了点什么”到底是什么,她后背瞬间又火烧火燎起来,直到男人退开,她就像被施了定身咒,半天才想到动作,瞬间一溜烟跑开。
目送小姑娘的背影消失,甚至差点撞到柱子,男人失语了片刻,旋即更深地笑开。
怎么办,有点可爱。
到酒店之后,苏礼火速深呼吸,一气呵成地洗完澡,然后瘫在床上,打开那个盒子。
是一条蓝宝石手链。
依稀记得很久之前,她买耳环的时候,他好像是说过要给她拍宝石来着……
手链是用粉色淡水珍珠串起来的,戴起来竟意外地合适,她在灯光下欣赏了很久,忍不住拍了一张。
又忍不住发了个朋友圈,顺便屏蔽了苏见景。
对不起,哥,暂时屏蔽一下你这只爱情的拦路虎。
陶竹是资深的冲浪少女,闻着味儿就过来了,前后不超过三分钟:
【哟,我家栗栗朋友圈背景图也换了啊~】
【大半夜怎么在发手链图~~】
【听说你是和程总一起出的差~~】
【什么意思啊~】
满屏的飘号差点让苏礼以为自己进了青楼。
她仰着脑袋让面膜不要掉下来:【就那个意思呗。】
陶竹忽然就从老鸨变成了悲伤蛙:【呜呜呜呜连你这种连120s广告时间都没有的人都恋爱了,我还没恋爱呜呜呜呜呜哭又有什么用呢!!】
举个栗栗子:【下次给你介绍,你喜欢什么样的?】
陶竹:【身高180,腹肌六块起,脸蛋金城武,笑起来有型――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瞎,这样才能看上我。】
苏礼:?
她懒得跟陶竹贫,想到明天应该是第一天,于是随手敲道:【第一天一般都做什么啊?】
【**。】
【?】
【**做的事情。】
【抱歉,刚刚输入法没有打完就发出去惹。】
举个栗栗子:【……】
举个栗栗子:【你最好是。】
她又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收到程懿发来的消息:【到酒店了?】
由于门铃被按响,她一边回着语音一边去开门:“嗯,刚洗完澡。”
程懿听到她那边的声音:“怎么有人按铃?一个人注意安全。”
“没,酒店来送驱蚊液的。你是不知道这里蚊子有多少――”
“我以前觉得住在海边挺浪漫的,听听海浪声,看看海鸥和白鹭。”
“谁知道虫子这么多,刚刚忘拉窗帘还有蜻蜓撞窗户,我差点以为是水怪。”
他笑,“那我来帮你捉?”
然后发了张照片,赫然正是汽车点火的图片,配送三个文字:【出发了。】
苏礼觉得这节奏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大晚上的不太好吧:【别,不用,你就在自己酒店睡觉吧,都凌晨一点了,你过来的话我是让你睡这儿还是不让你睡这儿!】
程懿抬手捂住眼睛,笑得有些恣意。
他说:【骗你的,我还在车里,没上去。】
举个栗栗子:【怎么还没上去?坐车里干嘛?】
【在回味。】
意识到他回味的是什么,苏礼真的很想回他一个你好骚啊的表情包――
当然,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下巴垫在枕头上,轻飘飘地滑出去一张图片,思索半晌,又将话筒递至唇边,轻声道:
“那……晚安。”
而另一边的程懿回到酒店,发现他的小女朋友已经睡了,没人找他,他却一直坐在沙发上,反复阅读翻看今日的内容。
他也曾想过,事成的那天他应该会很有成就感,但没想到会这么……愉悦?
从未体会过的满足感,仿佛每一寸都被浸入蜜罐,连同神经都泛着些微的甜。
尤其是在……想到她的时候。
他未作多想,将聊天记录截屏,发送给了挚友,并配文:
【不错。】
【建议恋爱。】
大半夜忽然被秀了一脸的单身陈夜淮:【……???】
程总施施然:
【这四个符号很不尊重人。】
【但我今天脱单了,所以不跟你计较。】
陈夜淮:【哦,那我谢谢你?】
程懿说:【谢谢不用,可以祝福。】
陈夜淮:“……”
就你妈离谱。
等回到公司,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他们又在上泉市逗留了一阵子,吃了些小吃,又逛过索道的景点,如果不是苏礼的稿子马上要到交稿期,她甚至还能再挥霍一个星期。
前一晚她收捡好了所有的礼物,打算第二天分发给同事。
她这人买礼物一向很慷慨,袋子都快塞不下才收手,正琢磨着怎么运送最省力,次日一出门就看到了倚在车边的程懿。
他之前有问过她的新住址,但她没想到这么一大早男人就会来接她。
甚至开的还是……房车。
男人的西服没系纽扣,一双长腿笔直地站着,就连低头蹙眉都频频惹来关注目光。
他接过她手上的袋子,沉声道:“吃早餐了么?”
“这么早,当然还没,”苏礼品味了一下,“打算去吃虾饺。”
“正好,我今早请的师傅擅长粤菜系。”男人让她坐到车内靠里的位置,“还想吃什么?让他一起做给你。”
“还有奶黄包……”苏礼意识到不对,顿了顿,回头耸耸鼻尖,“今早――请的?”
程懿容色淡淡:“嗯,开去公司还有一阵子,正好够你吃个早餐。”
苏礼:?
所以说,男人大清早兴师动众开房车去上班,就只是为了请个厨师给她在车上做早餐??
虽说苏礼在家享受的都是无微不至的照顾,但此刻也仍觉瞠然。
还记得不久前她随口说了句“想吃澳洲龙虾”,苏见景当晚就给她从澳洲空运过来了好几只,她以为这事儿已经够过分了,没想到还有更绝的。
程懿手边甚至还有菜谱提供给她:“有其他想吃的,可以直接给厨师打电话。”
“口味也是,有没有偏好?”
苏礼受宠若惊地合上菜谱:“没,我都行,我很好养的。”
想到过往种种,男人手肘搭在身后沙发背上,抬眉道:“你好养?”
苏礼非常坦然:“是啊。”
身份是不能公开的秘密,从小她都不是作为苏家金贵的小女儿长大的,过的其实都是寻常女孩儿的生活,只是可能从不需为钱操心,定制款衣物的logo也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和朋友一起苟过学校食堂,半夜饿了也会翻墙出来在路边吃烧烤,白色衬衣被颜料弄脏也会抱怨,这就是真实的生活,也给她带来了很多珍贵的、冒着烟火气的友谊。
倘若是以真实身份暴露在贵族学校,只怕那些奉承和虚假千篇一律,真心都难得瞧见半分,就如同贺博简一样。
她不喜欢在青春期面对那种现实的物欲,她喜欢那种坦白的少年气,不掺杂任何其他,所以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很喜欢她现在的生活,体会平凡也是另一种程度上的不平凡,作为设计师,就是应该感受生活的多样性――
譬如做个社畜。
如果只能被当做一个精美的陶瓷娃娃养在家里,身旁有多少人嘘寒问暖只取决于家庭的地位,做什么都要被束缚,失去天然的野性和自由――
那样,一点意思也没有。
想到这里,苏礼吹了吹刘海儿。
餐点也在此刻端了上来。
虾饺弥漫着新鲜的香气,奶黄包入口即化,酥皮蛋挞酥脆又软糯,热腾腾的肠粉再淋上酱汁,q弹得几乎要在筷子上折断。
苏礼就是典型的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表面上抱怨程懿太过夸张,吃起来倒是一点不见外――主要是这师傅的手艺真是挺绝,吃一口就能尝出来,绝对不是随便能请动的那种类型。
她最后夹了一块叉烧,察觉到某人视线已经在自己身上停留很久,转头问程懿:“你一直看我干嘛?”
他但笑不语,半晌才道:“看你有食欲。”
“我很下饭吗。”
苏礼刚说完,瞥见窗外景色,立刻站起身,给前边儿的司机拨了个内线电话:“麻烦就在这里!靠边停一下!”
男人不悦道:“你在这儿下?”
苏礼再肯定不过了:“总不能让全公司都知道我们在谈恋爱吧――”
语调忽地一顿,“等下,我确认下,我们是在谈恋爱吗?”
程懿淡淡:“如果你现在跟我分手,那就不是。”
这问的什么问题,难不成今早是个寂寞又慈善心泛滥的男人,筹划了一圈起个大早,就为了抓一个幸运儿看她吃早餐?
难不成这小白眼狼打算欺骗他感情,牵了他的手还不想对他负责?
苏礼:“……”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说,“你知道办公室恋情吧,一个格子间都还好说,但是我们俩这种情况……说出去很容易惹人争议,我不想别人觉得我是抱上了谁的大腿才有这些待遇,毕竟职场对女性已经非常不友好了。”
“你能理解的吧,”她忽然换了种攻势,抬起眼,亮盈盈地望着他,“程总这么深明大义,肯定可以理解的啦。”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少女的声音带上几分糯意,鼻音温软,男人喉结忽地滚了滚。
车在此刻停下,他不自然偏开眼:“……随你。”
又补充道,“中午记得一起吃饭。”
她脸颊微鼓,指了指后厨方位,竟像是悄声密语,同他做了无人知晓的约定:“还是在车上……?”
“嗯,想吃什么,等会微信发我。”
她的眸无论何时都是水色潋滟的模样,其实很勾人,此刻镶着碎金色的日光,摇出明晃晃的灵动,还有独属于少女的殷切与期盼。
“知道啦。”她不忘拿起自己的礼物袋,火速跳下了车。
待她下车后,位置上的程懿却并未急着让司机再开,反而盯着她手指刚刚戳过的地方,略有些晃神。
方才似乎是无意,她希望他隐瞒恋爱关系时,不自觉身子前倾,不仅音调变软了,手指还……挠了挠他的手背。
是……撒娇?
想到这一层,男人轻咳两声,抬手,却怎么也遮不住勾起的唇角,又想到她临别时的眼神,全都是只属于他的独家情愫。
这个小姑娘,可爱却不愚昧,有主见还不失天真,温柔又带棱角,一点点明丽,一点点烂漫,现在从头到尾,全都属于他一个人。
他背靠向沙发,无声地笑了起来。
苏礼到了办公室,还有一阵子才上班,她将礼物分发给大家,瞬间收获了一片喜爱,就连易柏都闻风而动前来串门,获得一个摆头小挂件,还问苏礼有什么有趣的见闻。
苏礼挨个细数,当然掠过了告白日那天,最后总结道:“最深刻的还是蜻蜓半夜撞门,什么浪漫海边全是假的,不如去沙滩冲浪。”
易柏站那儿很久,久到苏礼觉得他要成为一个石雕时,他这才蓦地开口,衔接有些青涩,但已经在尽力使其自然。
他笑道:“那好啊,下次我陪你去沙滩冲浪。”
苏礼忙着跟旁边的妹子侃大山,闻言只是侧了侧头,随意问道:“你看起来这么奶,还会在海上冲浪呢?”
少年憋了半天,吞吞吐吐,但最后还是掷地有声地肯定道:“我可以。”
冲浪,他当然不会。
但是为了她,可以学。
从新生报道那天,远隔了整整一个走廊,看到她随手涂简笔画的那一刻开始,阴天仿佛都变晴朗,他觉得,只要能靠近她,没什么不可以。
如果有不可以,那他就去学,学到一切的不可以,都变成这个世界为他点头。
……
接下来就是属于苏礼暗无天日的赶稿期,她差点在客户的等待中过了个国庆小长假,但好在最后交上去的设计一稿就过,雪墅的总经理非常满意,连她最后想改个纽扣的颜色都不让:“改什么改!已经很好看了!这就是最适合我们的衣服!”
组长跟她说:“他们的下一个项目,还想再约你……”
“最近吗?”苏礼道,“最近的话可能不行,如果他们时间上比较着急,你看看换给其他设计师?”
“啊?你最近有什么事吗?”
“嗯。”
她笑笑,“要去参加一个综艺来着。”
《巅峰衣橱》的制片一直在联络她,这次的要求比哪次都急。
这是个即录即播的综艺,按理来说需要几个月的准备时间,设计师也早该确定下来,然后提前制作,但问题就是,这次某个组的设计师,在即将正式录制第一期前,跑路了。
这位跑路的设计师是某个高层的女儿,纯粹是因为觉得好玩所以才加入的,水平不见得多好,心态倒是比谁都脆弱,做了一个多星期,感觉衣服不太好看,输的念头越来越强,为了避免面对惨烈的现实,这位任性的设计师在开录前跑了,留下一堆烂摊子。
为什么说是烂摊子呢?
因为她既要面子,不想自己出来挨骂、被否定,又想知道自己的衣服到底会得到怎么样的评价,于是要求替补的新设计师“承袭”自己的作品,代替自己上台接受结果。
苏礼算是明白了,这传的不是衣服,是皇位,还分世袭制和禅让制的。
而节目组后面准备的替补设计师全签好合同了,大家都是自己做自己的,哪可能去接手人家快做完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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