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渊并非是完全忘记了与宁娇娇的约定。
只是相对于这些不值一提的约定,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况草木精怪皆为天地之纯净物,若能得之一二……以此来看,小仙倒是觉得陛下可以尝试招魂。”
“招魂?”离渊顿了顿,忽然抬眸看去,“如何招魂。”
不知怎么,下面的人都觉得这句话含着彻骨寒意。
众所周知,所谓“招魂”,都是需要一个合适的容器的。
离渊语气淡淡,平静无波,然而底下提出这个建议的仙官奉存呼吸一窒,只觉得来自上位者的威压,铺天盖地的朝自己袭来。
仙官奉存浑身颤栗,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他本想接着说帝君身边的那个小花仙就很合适,既没有太强大的神魂会在招魂后出现排斥反应,同时又是世间草木自然所修成的身体,集有天地灵气,最是适合用以温养魂魄。
奉存本以为帝君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毕竟是万年来最年轻的帝君,想起高台上这位为了得到帝君之位而做下的事情,想起那些骤然逝去的幽魂,想起至今还被他囚禁在东荒之外辟地上的那个……提出这个建议的奉存越想越怕,控制不住的浑身抖个不停。
凡人皆以为九重天上的仙人无悲无喜、无忧无惧,殊不知如他们这般见过太多的仙人,反倒越是惶恐谨慎。
拥有的太多,一旦失去,一旦跌落,一旦从高高在上的仙人变成往日里正眼都不曾瞧一下的蝼蚁——
那该是多么令人恐惧的事情。
奉存越想越多,他禁不住跪在地上,低下头,将自己惶恐不安的神情埋在身体的阴影中。
离渊敛眸,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仍是无悲无喜的模样。
他站在高位,俯视众人,方才将他们脸上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殿内气氛一时间降到最低点,一片寂静之中,来人的脚步就显得分外清晰。
“嚯,都这么严肃做什么”司管丹『药』的鴏常走进殿内,脸上仍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来来来,帝君大人,你要的丹『药』炼成了!还不来谢谢我?”
他一进来,底下的仙官都松了口气,尤其是之前提出要移魂的那位,看向鴏常时更是满目感激。
原来是鴏常仙人出关了!
这位可是与帝君大人关系匪浅,有他出面,自己想必不会有事了!
果然,离渊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收敛威压,淡淡扫了下面一眼。
“退下吧。”
众仙长舒了口气,齐齐告退,鴏常见此忍不住笑得更欢。
“你怎么把他们吓成这样?”鴏常将丹『药』交给仙侍们,瘫在一旁的凤尾软玉椅上,没个正型。
他们两个交情非比寻常,比寻常人亲近许多。饶是鴏常再不正经,离渊也不去管他,兀自垂下眸子翻阅案几上的文书呈报。
鴏常半点没把自己当外人,动作极其自然地抿了口桌上的茶,眉梢一扬,而后笑得花枝『乱』颤,直把一旁的小仙侍笑得红了脸。
离渊却看也不看他,仍在上首批阅。
“离渊。”鴏常笑完后,抬眸看向了离渊,“不就是提议让那小花仙作为招魂的本体吗?怎么?你这么生气?”
这个计划奉存曾与他商议过,当时鴏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让他呈报给帝君定夺。
离渊依旧端坐在上首,头也不抬。
“并未。”
也不知是在说奉存并未提起让小花仙作为招魂本体,还是说自己并未生气。
鴏常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杯,头顶的一小缕发丝随着他的动作一翘一翘,打量了离渊半后,陡然轻笑。
“奉存的计划曾与我提起过,确实不错。”鴏常意有所指,“更何况你我皆知,虞央有一魄在她身上,简直是上苍送来的温养魂魄的绝佳容器。”
“不会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你要——”
剩下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离渊望来的那一眼所迫,硬生生卡在喉咙。
漆黑的瞳孔犹如覆盖着冰雪,在敛去了一切笑意之后,如同冬日里冻结的北海,所有的喧嚣都被压抑其中,然而光是表面的寒冰就足以令人生畏。
仅仅一息之间,便收敛起来,但鴏常知道,这是警告。
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鴏常恍神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又有些想笑。
多久了。
多久没见过这样情绪外『露』的离渊了。
上首的离渊听他大笑,放下笔,语气很淡,“不要用这些手段。”
说这话时,离渊神情温和,脸上仍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只可惜并不直达眼底。
鴏常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离渊,或者说,这样的离渊才是他在上千年中熟悉的、高高在上的帝君。
只是,此刻离渊话中的含义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这些手段’?”鴏常颇有些难以置信,“什么叫‘这些手段’?离渊你——”你这个天生黑心肝的家伙和我说这些?!
更何况为了达到最终的目的,过程中偶有些牺牲属实再正常不过了。
离渊敛眸:“过了。”
他继续看向案几,仿佛只是随口一答。
鴏常静默了一瞬,看向了离渊,张了张口,却有什么都没说。
大概离渊自己都不记得,他有多久没用过刚才那样的眼神了。
太久了,就如同九重天上的长乐长生树一样,在帝君之位上呆的越久,喜怒哀乐便越发显得不那么重要,好似这些不属于神仙的情绪,完全可以被剥夺。
普天之上,谁不知道现任帝君离渊是一个可以弑杀亲父、囚禁手足的冷血之人?
鴏常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很好。若是离渊想开了,愿意放下那些混『乱』不堪的过往,哪怕选择的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花仙陪伴也不错。
作为他的朋友,鴏常也能放心些。
不过是费心思再弄些丹『药』,去延长那个小花仙的寿数罢了。
不过……
“帝君大人。”鴏常看向离渊,嘴角扬起一抹古怪的笑,“您这是,动了真情?”
桩桩件件,若非是真情真意,实在很难解释。
离渊本是垂眸看着案桌上的文书,听见这话时,反倒扩大了唇边的笑意,抬眸看向了吊儿郎当坐在那儿的鴏常。
“几年不见,你可真是越来越荒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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