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秋时心间一梗,摇摇头甩开脑海中的场景。
不能想不能想。
他动作惊醒愣了神的顾末泽,顾末泽快步走到床前,俯身将人放在铺了软被的榻上,“师叔先休息,我出门一趟。”
话落,刚回房的人,一转眼又出了门。
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闻秋时纳闷地钻进被窝,这次他又没欺负人,怎么突然就慌了。
本想告诫顾末泽以后莫要抱他,他没羸弱到连路都走不了,但人没影了,只能作罢。
后半夜,闻秋时睡得正香之际,身侧被褥沉了沉。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听到一声低沉沉的“师叔”,又合上了。
次日天尚未亮,符会大门前已堆满人。
按照以往,昨晚就已经公布晋级结果,今年由于参赛符师多,推迟到今早。
临近揭露时刻,在场所有人皆面带紧张地望着上空。
咚——
一声沉闷钟响。
符会上空浮现出九排气势如虹的大字,全场一默,接着是沸腾至极的喧闹。
“柯柳白生果然不负众望,假以时日,必成我北域的栋梁!”
“长老们竟然都败了?只剩天麟一个,天麟果然如老族长所言,是我楚氏之光!”
“灵宗竟有两个长老进入半决赛!加上南独伊,半决赛沾了三分之一,大树底下好乘凉啊,有天符师指点就是不一样。”
“南长老年少时在北域待过一段时间,也受过符主点拨。”
......
半决赛名单一出,几家欢喜千家愁。
大半夜便来等候的天宗众人,仰头望着半空,集体陷入呆滞状态。
周围吵吵闹闹,张简简等人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僵硬着身躯,过了好半晌,待最初的讨论热度渐消时,才突然爆发。
“啊啊啊啊啊啊——”
“闻秋时!是我们闻长老的名字!”
“半决赛!天宗!”
一群人仿佛回到了那夜,被雷劈得哦哦啊啊,到了神智不清胡言乱语的地步。
几十人闹腾起来,周围不管在喜还是在哀,都纷纷朝他们望去,看着欢天喜地的天宗弟子。
“不就是进了一个长老吗,我们灵宗有三个呢!”
“半决赛可不是初赛简简单单画符,半决赛要对战,闻秋时不是被废修为了吗,面对一众修士,难不成还能靠灵符翻天不成?”
“祈祷别撞上天麟吧,不然我们南岭定要他好看!”
“小心乐极生悲啊。”
......
这些话被张简简等人抛之脑后,他们在符会门前撒了会儿欢,叫喊着“赌坊赌坊赌坊”然后浩浩荡荡赶去下个地点。
其他仙门弟子正冷嘲热讽,见状一愣,想起那日天宗弟子在赌坊的疯狂样,逐渐变了脸色。
“半决赛有天宗的赔率是多少?”
“全场最高,历年之最。”
“......操!我怎么没想到压天宗?!”
半决赛名单一出,消息便如插了翅般飞向大陆各处。
——天宗。
晓光未现,练剑场已有不少弟子开始一天的修行,不远处的山峰亭间,两道身影正在下棋,亭内灯火亮了一夜。
“前些年还能赢,现在难求一胜,苏白长老棋艺越发精湛了。”
棋盘上白子被逼到绝路,景无涯无奈摇摇头。
对面身着青衣的苏白捻起黑子,温和地笑了笑,“宗主日理万机,心思不在上面罢了。”
景无涯揉揉额角,尚未决定将棋落在何处,玉简传来响动。
“何事?”
“弟子有事禀报,七师叔入半决赛了。”牧清元嗓音从玉简传出,伴着砰砰啪的灵石碰撞声。
景无涯视线落在棋盘上,随口道:“又惹事了?什么半决赛。”
牧清元:“符道大比。”
“知道了,大比......符道大比?”
景无涯嗓音一顿,反应过来,拿起玉简问,“你七师叔进半决赛?清元,你是不是没睡醒?”
牧清元道:“徒儿很清醒。”
景无涯一默,意味不明地应了声,放下玉简。
他转了转手中白子,几许道:“这盘棋下完就不下了。”
苏白:“宗主怎么瞧着不高兴,闻长老有如此成就,对天宗是件好事。”
景无涯兀自摇头。
他那个七师弟,怎么可能有那本事,除非......
景无涯皱眉落子,随后道:“我输了。”
“罢了,我还是去告诉师父,让他也高兴些,”景无涯道,“前些日子我去看望,师父没见我,说眼睛疼,不知道现在好些了吗。”
黑子落在棋盘。
苏白温声道:“仙君眼睛是旧疾,时不时疼一下倒也正常,宗主不必太过担忧。”
景无涯点点头,起身正欲离去,余光落在棋盘,一脸惊奇道:“苏长老怎么下错棋了?!”
苏白神色一顿,垂眸看棋盘,旋即揉着眼睛笑道:“下了一夜的棋,眼都花了,看来这盘棋我注定要输了。”
景无涯惊喜万分地坐回去:“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北域。
符比消息第一时间出现在北域主的书房内。
坐在紫案前的华贵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点着桌面,无心翻动,俊气眉眼满是不耐厉色。
半晌,宽敞书房发出“砰”的巨响。
好似书案倒塌碎裂声。
守在外的侍从脸色微白,吓得不敢动弹,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域主脾气便格外容易暴躁。
在圣宫待久的人都知道原因,但没有谁敢说上半句,只在这段时间小心翼翼,装瞎装聋,不触域主霉头。
因为过几日,是符主的忌日。
——森罗殿。
消息传回,却并未传入殿主耳中。
森罗殿主尚在休息,数次血的教训让殿内上下都认识到,就是天塌下来也别去打扰。
寝宫内十分昏暗,没有光亮,仅依稀可看到榻间躺着一个高大身影。
他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额头布满冷汗,薄唇翕动,陷入梦魇的英俊脸庞几近狰狞。
......陨星谷到处是血。
夜空漂浮着血色云雾,脚下三尺焦土被血浸染。
夙默野无数次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一个全身衣衫被血浸透的少年,宛如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手持圣剑挥落,将他熟悉至极的身影一剑斩杀。
刹那间,温热的血好似溅在了他脸颊上。
夙默野未脱稚气的脸颊变得惨白,张了张嘴,喉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爹......”
他怔愣着,浑身血液倒流,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意识。
直到另个熟悉的身影抓着他胳膊,指甲嵌入他皮肉,像是要他牢牢记住这疼痛般,女人往日姣好容颜变得狰狞可怖,眼睛流出的泪水,混着满脸血滴落。
像流下血泪一般。
“阿野!阿野!”
“你一定要活下去!替你爹报仇!替你爹报仇啊!!报仇......”
女人宛如疯了般的嘶吼未完,一把灵剑穿过,身后仙门人士将剑一转拔出,正欲朝他袭来,旁侧森罗殿的人又与其厮杀起来。
夙默野跪在原地,缓缓倒在地上的女子,往日温柔的眼睛逐渐变得灰暗,嘴里近乎诅怨似地对他低喃。
“阿野,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给爹娘报......仇......”
夙默野看着面前一切,坠入了无间地狱。
浑身冷得刺骨。
“报仇了......”
夙默野嘴唇翕动,试图清醒过来,但他还是被困在了梦魇里,怎么都醒不来。
夙默野意识浑浑噩噩,在不断重复“报仇了——”这句话后,跌跌撞撞地滚出陨星谷,随后却来到另个更令人恐惧的地方。
穷狱门,鬼楼。
——“想要我命的人多了去,有本事尽管拿。”
——“我不后悔拿起圣剑,亦不悔斩杀邪魔,无论是魔君,还是你父亲。”
——“至于你......于我而言,同其他人一样,”
——“爱恨随意,生死无话。”
昏暗的寝宫里,床榻上的男人发出痛苦绝望的低吼,随后倏地睁开灿若寒星的眼睛。
砰!
一枚骨戒被重重摔在地上。
*
晓光初现。
室内一片寂静,闻秋时尚在熟睡中,呼吸绵长轻浅。
顾末泽看着恬静的睡颜,带着魂力的指尖轻动了下,青年侧卧着,挨着枕头的脸颊无意识轻蹭了蹭,十分享受似的。
顾末泽眸光渐暗,小心翼翼地欲再深入些。
青年长睫掀起,忽地睁开眼。
顾末泽呼吸一屏,闻秋时迷茫地眨了眨眼,看着神色僵硬的英俊脸庞,和一只近在咫尺的手。
他察觉到点异样,有些不解地动动唇,舌头轻抵,湿软地触碰了下几乎探到他嘴里的指尖。
朦胧睡意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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