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牧府里灯火通明,几个官吏围坐在一处,屋里放着消暑的冰块,桌上瓜果糕点齐备。许州牧面前放着一封信函,上面是城中医师连夜计出的药材数量。
“大人,真的要向陛下参奏吗?”一个官吏紧张地问,“若是……我们只怕脱不了干系。”
许州牧眼神阴鸷地看着窗外,窗户正对着城墙的方向,淡淡道:“急什么,又不是现在。医者父母心,你还要拦着不治不成?传了出去,要天下人骂我等丧尽天良吗?既然太子殿下非要接手这桩事,就交给他好了。”
“治好了,是我等治灾有功,更好向朝廷催促赈灾款。治不好,”他将酒杯往桌上放下,“也是殿下来了之后,才出现的时疫,我等再三劝阻,殿下一意孤行,无奈啊。”
“大人说得是。”众人皆松了口气,推杯换盏纷纷起身敬酒。
城墙上月明如水,满地清光。十里边城壮阔峻美,依山而居易守难攻。自叶氏王朝建立起已矗立了百个年头,边境安定,让江南百姓们弗受战乱之苦。
叶凡星靠在城墙边坐着,看着月色一路洒至城外直至天边,黄土白沙看不到尽头。夏日的夜晚清谧,边城听不到一声蝉鸣,只有夜风疏疏。他脱了外纱衫,只穿着白细布衬衣,墨发落在肩后,背手在脑后,五官轮廓在城头灯火下俊美潇洒。
这里世家林立,盘根纠错的世家都已经在王朝经历百年风雨,与整个叶氏王朝长在了一起,如同一棵参天大树上面的枝干。而许州牧出身的许家的祖先,更是曾为叶氏王朝功成,立下了汗马功劳。
“我去探过了,”夏海辞站在阴影处,慢慢走出来,洒了半身光影,长发高束,“他们翻过古籍,并无记载这种时疫。研究药方需要人力时间,这里路遥天远,京中支援不及,城中医馆简陋……”他看着叶凡星,压着不悦道,“即使真的控制住了,也会被许州牧揽功。未必有人感谢你。”
“你在生气吗?”叶凡星侧头,城墙灯火在他半边脸上一晃,照得眉目如暖火白玉。夏海辞在他身侧坐下,城墙上吹来的风带着腥气,从这里向外看去,千里白沙,入目尽是孤冷肃杀,让人心情低迷。
夏海辞将手中握着的东西摊开,是一个符印,“从州牧府里顺手拿的,可以调令城中守卫军。倒也不生气,小人与此间本就没有牵扯瓜葛,若不是因为殿下……”
话还没说完,就见太子目光掠过来,浓稠夜色里那双眼睛不带笑意,眼尾略弯状若桃花。夏海辞顿住声音,不再往下说,目光只在他眼睛上转悠,忽然含笑。
太子收起垫在脑后的手指,撑在墙边起身,墨发未束低眼看着夏海辞,意态清贵风流,好奇一问:“看什么?”
夏海辞站起来,笑眯眯凑近,“数你的……”睫毛多少根。
后面的话消弭在夜风私语间,夜幕里额头相抵唇齿依偎。太子白细布衬衣被风吹得猎猎轻响,修长手指抵在夏海辞后首,解开他高束的头发,低眸看他。两人头发都披散下来,发丝缠绵,耳鬓厮磨。
“结发,”太子闭了闭眼,脸上笑意若有似无,眼眉弯起如高天霜月,声音低低道:“结发为新婚。”
这一星点儿笑意迸溅进夏海辞眼中和耳廓,他好像被朦朦的雾气罩了满头,飘得很高,夜里凉风也吹不散耳热。
他暗暗想到刚来的那一日,那时站在高台下他心里笑“这人间皇帝是个昏君,爱美人不爱江山”,可是换作他……此时换作他,大概也未必不会昏了头。
叶凡星坐在墙边,侧头看着月光下连绵的沙丘,风里的腥气被发丝间的清苦香气揉散了。夏海辞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太子眉骨五官轮廓,叶凡星阖了下眼睛让他手指从眼睫拂过,欲言又止,最后闭嘴。
天光乍破朝霞灿烂,太阳初升的时候,边城已为时疫医馆的事情忙碌起来。许州牧为首的官吏阳奉阴违,京官们在太子指示下逐渐接过了时疫医馆的种种事宜。
边疆百姓苦于旱灾,又被突如其来的时疫折磨,早已经怨声载道。官僚不顾灾情贪墨赈灾,民怨难平。太子初来乍到,虽有破釜之决心,贵为东宫之尊,但并未激励到失望的百姓,大多数人仍在观望。举城之力,只凑出寥寥。
许州牧惺惺作态来看医馆进展,不住皱眉唉声叹气,“微薄星火,失道寡助。”
失道寡助,却是许州牧为首的官吏寒了百姓的心。叶凡星将手中信函放下,俊美面容浸雪凝冷,若有所思缓缓道:“不劳费心。”
“只怕陛下震怒。”许州牧谦恭笑说,转身带着一众不耐烦的官僚离开。
叶凡星用了系统被他临时揪来发放的医术经验包,带着城中医师们埋头夜读,终于在第十五日制出了初步的药方。
第十六日,医馆中正式开始收治安置好的时疫病人。有夏海辞这个懒洋洋不守规矩的神仙在,医馆与城中的隔离得到了有效的保证,城中原本担心传染的异样声音也逐渐消失。这时,时疫病人们的亲人终于开始悄悄送来面饼清酒,在医馆外远远翘盼。
半个月后,第一个病人治好时,他的家人早已在医馆外等候多日。没有想到还有生相见之日,他们相拥喜极而泣。
“殿下,”跟着父母来帮忙的小孩探头从窗纱间往外看,“好些人在外面磕头。我娘说药方已经稳定下来了,现在还不严重的肯定都能治好的!”
医馆里处处设了隔板和消毒的烧酒,即使同处一室,孩子和叶凡星也隔着一道隔板,叶凡星的声音玉石一般,“此事过后,还有旱情。”
听到这句,小孩皱起眉,闷声说:“我爹说车马送来赈灾的粮食白银又被老鼠吃了,真讨厌,我们这里到处都是沙子,怎么还有老鼠。”
“蠢得要死,”夏海辞拎着酒壶慢悠悠走进来,闻言懒懒一笑,“诶我说,你真的有在读策论?”
小孩气鼓鼓看着夏海辞,“我当然有,你真的是仙师?”
“不是,”夏海辞喝了口酒,毫不犹豫否认,“我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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