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的清晨,似乎与别的清晨没什么两样。
南时一睁开眼睛,发现没和什么恐怖的玩意儿脸贴脸,又小心翼翼的坐起身看了周围一圈,发现今天屋子里静悄悄的,长案上的线香燃尽了,断成了一截一截的香灰静谧地伏在莲花状的香具上,像是中途也没有人进来过。
晴岚没出来再搞什么幺蛾子让他的小心脏反复横跳,南时顿时心满意足的躺了下去,将被子拉过了头顶,美滋滋的睡了一个回笼觉。
直到日上三竿,南时才被晴岚叫了起,说是池幽让他去一趟书房。
南时满脸都是苦大仇深,这个回笼觉他是一点都没睡好,他做了一个梦。
说起来梦还是挺简单的,就是他昨天在他师兄房里画的那一点,然而那一点变成了无数个‘点’,将整个房间都铺满了,地上、墙上、窗上全都是一张张只落了一个点的纸。
池幽就站在他身后,一手按着他的肩膀,平淡得让人背脊发寒的说:“来,分析一下你这一点,说一说那个姓陈的看见这一点的时候是什么心态,又表达了什么样的思想感情?”
南时结结巴巴的说了,结果他师兄把面前这张纸抽了,指着第二张纸让他接着分析,等到了第三张纸南时就彻底不知道怎么说了,刚想回头向他师兄求个情,就听见他师兄说:“算了,没救了,毫无天赋,你还是去死吧。”
南时唬得一批,就只好蒙头胡扯,他师兄就这样笑,那样笑,反正就是怎么让他头皮发麻汗毛一根根站起来报道就怎么笑,再动不动来一句‘我送你去投胎’一类的台词,唬得南时脑细胞都死了好几千万,等到好不容易把房间里的纸都分析完了,他师兄就又把第一张纸放在了南时面前,问他:“讲一讲你对这神来一笔又有何分析,抱着什么样的思想感情?”
南时终于被逼得正打算撕破脸来上一句‘死就死我他妈当时就是一脸懵逼!’,然后晴岚就把他给叫醒了。
梦回高三。
——不!高三都没有这么恐怖!毕竟高三学不好大不了破釜沉舟再复读一年,一年不行就两年,实在不行三本或者专科也能将就,不用去投胎重新建号啊!
他严肃怀疑他昨天根本就不是做梦,而是池幽用了什么手段入梦来教训他来着。
八成昨天他又做了什么事儿惹他师兄不开心了——难道是他把吃剩的肉骨烧打包回来给他师兄吃的事情被发现了?
南时在心里骂骂咧咧,但面上仍旧乖觉的洗漱好老老实实的过去报道。
“师兄?”南时敲了三下门,第三下的声音还未散去,眼前的雕花门便悄然洞开,露出了坐在桌旁阖目小憩的池幽。
池幽睁开了双眼,看向了南时:“进来。”
“是。”南时应了一声,走到了桌旁,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池幽随手一指椅子,示意让他坐下说话。
池幽不言不动的时候宛若一尊精致的雕像,美则美矣,却毫无灵性,偏偏他眼珠子一动,就像是往雕像里注入了血肉一样,变得灵动难言——然而还是有点像雕像。
一座雕像再灵性有什么用,那还是死的,有生气才是最重要的。
偏偏池幽就是没那玩意儿。
南时看着他望来的眼神,头皮有些不自觉地发麻——无他,噩梦后遗症,他现在感觉他只要一坐下,他师兄就能掏出一张纸来问他这有什么思想感情:“师兄……寻我有事?”
“无事就不能寻你?”池幽一手支颐,微微仰头看向了南时:“坐。”
“是,师兄。”南时战战兢兢地坐了,池幽抬了抬手,示意下人上菜,没一会儿桌子上摆满了盆盆碟碟,南时一觉睡到现在也确实是饿了,也没多废话,老老实实的当一个干饭人。
待用的差不多了,池幽与南时走到了一侧的厢房里,两人的大侍女一左一右的服侍他们洗手净面,池幽将帕子扔回了盆里,南时见左右无事了正想告辞,却看池幽随手指了指一旁案上摆着的一个紫檀木的匣子,道:“这些你拿去玩吧,不值钱的玩意儿,随你如何处置。”
南时瞄了一眼,低头感谢:“多谢师兄。”
“嗯。”池幽轻慢地应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又突然补了一句:“让你背的《易》可背下了?”
“……背下了。”南时顿了顿,回道。
池幽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想也是……南先生,若是叫人知道你连《易》都背不下,你这招牌还要不要了?”
“是。”南时拿着木匣子赶紧告辞,免得池幽又想起什么来折腾他!
——怪不得昨天晚上他做那样的梦呢!根本就是个预兆梦!
《易》就是《易经》。
作为算学经典,《易》的地位类似于物理界的万有引力,语文界的出师表,哪有不学的道理?
但是他师兄所谓的背作业可不是什么让你从头开始挨个往下背,而是随手抛出一则卦象然后让他来解,不光要背出卦象相对应的经义,还要解读卦象。
南时拆字批命都算是学得不错,不说一通百通,但也算是一点就透,偏偏这最基础的周易卦象就是吃不透,跟《易》有仇似地,丢三落四,次次考这个都得挨他师兄几下手板子。
他就是那种很靠天赋吃饭的类型:别问我为什么不会《易》就能懂其他,没有为什么,反正就是懂了!至于为什么其他懂了,这作为基础的《易经》怎么就不懂了?这我哪知道!
偏偏《易》就是不得不学,不得不背的东西。
南时和池幽的约定,十五年内,学会池幽一生所学,继承招摇山山主之位。
招摇山乃是上古一门算学大派,最后一代山主池幽也就是他师兄不知道干了啥,全门派一起挂了点,连个旁支都没留下,全都一起埋进了陵墓里头,香火传承断了个干干净净。
也不知道他师兄怎么想的,反正突然想要个继承香火的了,恰好遇见了误入他陵墓之中的南时,就这么顺理成章的收下了南时做传人。
南时当时被唬得魂飞魄散,他师兄说啥就是啥,能苟下这条命就算不错了。
至于为什么是师兄不是师傅1,南时也问过池幽,池幽说是想这么干就这么干了,代师收徒,他乐意。
南时当时没说什么,私下却觉得当时肯定有什么旷古奇冤又或者其他什么,导致招摇山灭门,他师兄觉得对不住上头的长辈们,没脸用自己的名号收徒,这才代师收徒。
不过这终究是猜测,具体真相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说起来,南时那会儿还很天真的觉得自己是开启了什么金手指,从此成为起点男主一飞冲天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结果万万没想到金手指开是开了,还顺带了一溜儿的老爷爷——他师兄当即就带着门下跟着他一起回了s市,顺道用了不知道什么手段成了s市著名凶宅的主人,还捞着南时一道住进来了。
然后南时就开启了这种睁眼闭眼都见‘好兄弟’的生活。
也是很要命了,这金手指拿走行不行,他不要了!
南时想到这里,忍不住大大的叹了口气,抱着匣子赶紧跑路,活似跑出了家门这一切都跟一场梦一样会消失不见一样。
见南时跑得和只兔子似地,池幽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长袖一甩,几道雕花门层层闭合,连带着光芒与温度一并隔绝了去。
日上三竿,他也该休息了。
***
今日这么一折腾,南时到店铺的时间已经晚了,他看好多店家连午饭都吃完了,猫在门外晒太阳。
不过今天是工作日,也不是什么旅游旺季,步行街上的人流并不算很多,南时望了一眼客流,觉得反正都晚了,不如顺便去后街逛上一逛。
这条步行街很有意思,其实步行街的前身老街有整整七里,然而这七里路所受到的待遇是全然不同的,前头两里由地方出面统一装修成了晚清风格,也就是现在的商业步行街,而后面的五里则保持着时光留下的风貌,大多还是住宅区,顺道还有菜市场什么的。
最为特殊的是,接着步行街的那一里路不知道从何时成了个卖古玩古董的包袱客的聚集地——所谓的包袱客,就是那些没有铺面的小商贩,拿着一个包袱皮就地一铺,就是一个小摊位。
根据店铺前头那个老板的说法,这里其实还有不少掮客,专门从事古玩行当的牵线搭桥,还有些掮客捞过了界,会上山下乡的去收老东西,再转到各地去卖。
因着不少东西来历不好说,掮客手里就算是有巨款,也不好正儿八经的开店子,这种走一单算一单,能赚一点是一点的人手里头好东西最多。
当然了,这地头鱼龙混杂,能买到什么就全靠自己的眼力了。
南时非常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他刚摸到古玩界的门槛,说自己是古玩的掌柜那都是侮辱了古玩圈,顶多算是个工艺品店老板,来这地方自然是不会花大钱的,最多花个一两百的买点有眼缘的东西自己乐呵一下完事儿。
回头玩腻了擦擦洗洗放上店里的博古架,充充面门也不算是亏本。
万一被和他同样有眼缘的人一眼相中,小赚一笔,那就更好了。
路过自己店铺的时候南时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进去换了一件正常的外套,顺便将木匣子放了,穿着一身长褂衫过去那一头,简直就和在脸上写了‘我是只肥羊’没有任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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