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声音压低了些,“寻思着练练口语嘛,再说这体会也挺新奇的,体验体验呗,又不花钱,这珍妮在咱们国内留学生里挺出名的,你不知道?”
“不知道。”蒋易真没装。
男生又靠近了些,“她和丈夫,都快七十岁了,没有孩子,最大的爱好就是义务传教,别的也不干,就带着讲讲圣经上的故事啊之类的,人是好人,真是好人,好多人毕业回来故地重游,还要回来专程看看她,也给送点国内的特产什么的,诶,还有......”他趴在蒋易耳边,后面的话更小声了。
蒋易眼睛闪了闪,目光追随着走回来的珍妮,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男生才收了声。
葛筝又拿了两把椅子过来,经过他时低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蒋易只是看了看他。
之后的一个小时,室内一直很静谧。
珍妮的声音很徐缓,伴着微微的暗哑,她说到后来,从口袋里摸出一颗金嗓子喉糖含在了嘴里,歉意的笑了笑,蒋易看着那金灿灿的包装纸,会心的一笑。
“我们总能用科学解读很多事情,可科学终究没有办法解读所有的事情,那些永远也解读不了的,就是神的力量,神是什么呢?神就是我们对人力极限以外的敬畏。”珍妮的眼神虔诚,干瘦的食指和大拇指掐出一个很小的缝隙,举在脸侧,“为什么蜘蛛会结出那样的网?为什么蜜蜂的蜂巢是缜密的六边形......”
小简微微仰着头,听得很专注。
蒋易偷偷环顾,发现那个和他扯淡的男生,表情居然也很专注,连眉头都凝神的微蹙着。
无论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大家这样的态度反馈,都让珍妮感到很欣慰。
只有葛筝,好像早已超脱出了周围的人,目光盯在虚空中某一个点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至少不是珍妮以为他想的那样吧。
当他神情完全沉浸的时候,就会有种精神上的游离,谁也抓不住。
结束时,蒋易先出来,在车旁边等了一会儿,葛筝又帮珍妮换了后车胎,才出来。
人都走没了。
葛筝上了车,发动了车又忽然停下,转头问:“拿了吧?”
“拿了。”蒋易晃了晃手里的圣经。
葛筝笑着点点头,“那就好,要不白来了。”
蒋易笑不出来,看着他开了一段路,才问:“是补偿吗?”
“嗯?”葛筝的声音带着些明知故问。
这就是想含混着不想回答的意思。
道歉都在态度里了,不想明着说出来。
可蒋易心里沉,还想着别的,所以没给他这个机会,“找个地方,聊聊吗?”
“聊什么?”葛筝推上墨镜,看不穿神色。
蒋易没说话,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葛筝微微叹了口气,停下了车,下车去商店买了两瓶水,在路边坐了下来。
蒋易也下了车,在他旁边坐了,一直歪头看他的侧脸,看了很久很久。
时间不早了,可天还亮着。
路上的行人没有刚刚来时那么多了,透着清幽。
路边有一个蓝色烟盒,盒口粘连着一小片黄色的塑料袋,被风来来回回的吹着,划拉在路面,窸窸窣窣的响。
说要聊聊,老沉默着太尴尬。
谁起头谁得负责任。
“你信吗?”蒋易问。
“什么?”葛筝一直捏着手里的水瓶,目光追随着路面的那一片黄色。
蒋易向后靠了靠,单手拄着地面,“刚在珍妮那,那个后来的男生问我信不信,他说所有去那儿的就没有一个信的,你呢,你信吗?”
葛筝蹙了蹙眉,半晌看过来一眼,但很快就挪开了,声音里透出一丝凉薄,“不信。”
蒋易微微点点头,“那......”
葛筝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我,喜欢听珍妮说话,说什么不重要,坐在她家里的那个氛围,让我平静,”他顿了顿,“内心的平静。”
说完这话,又有些无话可说了。
都是成年人了,没必要像小学生那样,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掰开了揉碎了的展开说,彼此心照不宣很重要。
葛筝觉得到了这个地步,也就可以了,他的那点儿愧疚,做到了这个地步,也就表达到头了。
可很快,他又听到蒋易说:“我跟你说个秘密吧,我的秘密。”
蒋易换了个姿势,从后仰变成了弓着腰,两个手肘搭在膝头,出口的每个字有被时光浸泡后的悠远,又有些尘封多年的艰涩。
他清了清嗓子。
“我初中时,有个特别好的朋友,真的特别好,没什么缘由的那种喜欢,就是恨不得天天腻在一块儿,干什么都想一起,一起上学放学,体育课一起打球,有了好东西送别人心疼,送他就心甘情愿还特别乐呵,抄作业就抄他的,他被隔壁班的女生甩了,我气得爆肝跑去找那个女生谈,班里什么雷我替他扛着,就是所有能做的都愿意为他做的那种好。”
葛筝听了一会儿,没听明白他要说什么,微微侧过脸望过来。
蒋易说话的节奏依然没变,就那么淡淡的说:“后来升了高中,他家搬家了,去了别的学区,联系慢慢就少了,不知道怎么后来就彻底断了。”
“隔了两年,有一天早上,上学的路上,在地铁站外面碰到了他,他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手里还提着一个运动水壶,就站在那儿,站在一群等车的人旁边,好像浑然一体,但又游离在外。”
“我上前去拍了他一下,我说太巧了,这么久没联系居然在这儿碰上了!他抬头看见是我,也特别高兴,非拉着我去旁边吃早餐。我说别了,我上学要来不及了,你电话给我一个,咱们周末出来聚聚吧。”
“他说好啊,然后留了手机号给我......我们分开时,他特别用力的拥抱了我一下,开心的说,没想到今天能遇到你,真好啊。”
蒋易说到这里,停了很久。
葛筝轻声问:“后来呢?”
蒋易直接摸向葛筝的裤子口袋,从里面扯出烟盒来,抖着手指抽出一根咬在了嘴边,也没有点。
葛筝想了想摸出打火机,主动凑过来。
蒋易摇摇头,没让他点。
“后来参加他的葬礼,我才知道......抑郁症,”蒋易眯着眼睛转过来看葛筝,“就是和我遇见的那个早晨。”
蒋易拿下了过滤嘴已经被咬得变形了的烟,声音不太稳,“那时候太震惊,伤心,或者害怕也有吧,总之我没和任何人提过,我在那天早晨见过他,有时候也想,要是去和他吃了早饭会不会改变什么。但那之后,我疯狂的查了很多资料,看了很多相关的东西,也是从那儿以后,遇到任何事,我从不劝别人看开些,乐观些,坚强点儿,都是片儿汤话,没意义,”他顿了顿,叫了声葛筝的名字,真诚的望着对方的眼睛,“我只想说,如果你需要听众或是树洞的话,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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