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湛非常清楚自己再度进入了梦境, 他的内心之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是因为今日吃的那一碗牛肉面?
与前两次不同,这一次梦境的地点似乎又换了一处地方。
第一次梦境,是在古代的街道上,随着那男人进入皇宫。
第二次梦境, 是在都密院的官署, 还有地下的监牢。
而这一次, 沈湛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宛如古装剧里的街道图景一般。
但此刻, 他的眼前并没有那个男人, 也没有洛樱。
随着他这心念一动, 身形闪动,再睁眼时已然换了位置。
不是街道,不是官署,也不是皇宫。
这里应当是一处宅院, 五进的园子, 占地面积极广,一看就是极尽豪奢的贵族之家。
沈湛的心里还有些疑惑, 这莫非是那个男人的居所不成?
只是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个如此的有钱人呐。
他很快就见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沈湛看见着他的背影, 甚至依稀看见他侧脸上的一处刀疤。
这侧脸总是让沈湛无比的熟悉, 可有是说不上来,这些微的熟悉感让他清醒之后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而且直到现在,沈湛除了知道这男人被人尊称“大都督”,连个姓甚名谁都不知。
上一次入梦之后,他便查了许许多多的资料,可对于梁朝都密院这个绝密部门的记载,实在是少之又少。
想来也是, 这种替皇家做事的绝密部门,和现代的各类特工安保也差不多,只怕除了时人的记忆,一切纸质的记录都已经消匿殆尽,随着那不为人知的一切长眠在黑暗之中。
男人站在这幽深的高宅大院之中,他并非是一身的官服或是常服,而是玄色的鳞甲,头发高束,腰间带刀,通身的气势冷冽极致。
这偌大宅院之内,四处都有着身穿如此玄色鳞甲的兵士,似乎都是男人的下属。
男人负手而立,仿佛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直到同样身着玄色鳞甲的下属过来汇报了什么,原本镇定的男人面色终于发生了一丝变化,沈湛眼看他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男人走进了那宅院中的厅堂,沈湛跟着却进不去,之后便坠在男人的身后,再度来到了大梁的皇宫。
男人进入了御书房,沈湛依旧进不去。
他一直怀疑自己在梦境之中是灵体,还是鬼身?所以才在具备皇家龙脉的地方总是被阻碍,像是有什么屏障似的。
沈湛百无聊赖地站在御书房之外,门口守卫着侍卫,还有宦官,他试图用手偷偷碰一下对方,对方都丝毫的无法察觉,仿佛是两个平行时空,我看得到你,你却看不到我。
御书房内传来一声剧烈的声响,沈湛一惊,外边的宦官与侍卫微微低下了头,不知道里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过了半晌儿,男人便出来了,沈湛观察他身上没有受伤,只是刚刚那一声剧烈的声响究竟是因为什么却不得而知。
进宫之时,男人已经卸下了一身的鳞甲,穿着一身玄色的常服,此刻,男人膝盖的位置上还有着浅浅的压痕,他进去了一炷香多的时间,始终都是跪着的。
沈湛看着他仿佛没事人一般走在宫中,来往的宦官宫女尽皆退避。
不过走的这一条路,依旧是通往御膳房的方向。
这男人又要去找樱樱!
沈湛在心中磨了磨牙,三次了,已经做了三次梦了,对这个男人的线索还是一点都没有。
他依然飘在了男人的身后,只不过,御膳房的门口几乎是在男人到来的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看见洛樱身穿着一身窄袖的襦裙,通体是深蓝色的料子,即便身边是正咕嘟嘟冒泡的锅子,手边是巨大的切菜台,她与周遭的环境巧妙地和谐在一起,成了眼前最突出的那一点。
洛樱原本正在对身边的小厨子指点着什么,手上还沾满了雪白的面粉,似乎是在教授小厨子拉面的方法。
沈湛过来的时候瞧见了一处日晷,这个时候应该是未时,宫里过了午膳,还没有到晚膳的时候,御膳房里并不忙碌。
洛樱明显感受到了御膳房内气氛突如其来的变化,而当这成为一直习惯,她无需猜测也知道是那人来了。
沈湛只见她轻轻转身,看着门口的男人轻笑一句:“大都督光临御膳房,有何见教?”
男人倒是直截了当:“有甚么吃食?”
锅灶上的烧开的锅咕嘟咕嘟冒着泡,另一边小火慢熬的大锅里香气氤氲,洛樱左右扫了两眼:“牛肉面可好?还请大都督稍候。”
男人微微颔首,往里走了几步,不知道是在看洛樱做饭,还是在等着她。
沈湛眼瞧着洛樱将手上才拉出的面条下了锅,大碗里撇出一碗的牛骨汤,又从另一只锅里捞出上号的牛肉切了,她的动作不疾不徐,挑面舀汤都带着属于自己的节奏。
只是......为何做了两碗?
这是沈湛第一次看到男人在宫里吃饭,地点不是御膳房,而是洛樱的“办公室”。
御膳房虽然是常人以为整日都要泡在厨房里的活计,但身为御膳房总管,她要处理的平常事务同样繁多。食材的定例采买,各宫宴席,上上下下的薪资俸禄,增减人员都和洛樱脱不开干系。
这间小小的独特的另类办公室,也是洛樱平日里自己吃饭的地方,和其他各宫一样,宫女太监往往有着专门的饭堂一厅来吃饭,御膳房也是有的,但这位大都督自然不可能去那等地方。
御膳房内倒是有着单独的小桌,也是御厨们平日里吃饭的地方,只是这男人若是呆在那里,御膳房倒是不至于瘫痪,只是无论谁都觉得被人盯上,干活不得劲。
桌案上是两碗牛肉面,如果不是大碗有些不同,几乎和白日里沈湛出的那一碗如出一辙。
沈湛看着男人没有动筷,看着这碗牛肉面他似乎有些在发呆,洛樱坐在他的对面,虽然一句话没有说,但气氛似乎也并不尴尬。
男人看了半天,在沈湛以为他是怕烫还是怎么的时候终于开始吃了,虽然在梦中,可沈湛突然觉得自己有点饿了。
洛樱仿佛是陪着他似的,也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没有一人说话。
沈湛突然发现,这男人吃面的习惯和自己似乎有点相似。
他先吃面,再喝了汤,之后又加了辣子油,轻咳两声仿佛被辣到了又接着吃了起来。
在沉默中一碗牛肉面吃完,只听得到吸面条和喝汤的声音。
沈湛看着男人的背影,他始终看不见他的脸,但此刻他发现男人的耳朵红了。
沈湛脑子里冒出了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这男人该不会跟他自己有什么关系吧?
同样的吃面方式,同样的吃辣红耳朵,甚至连说话的声线,沈湛都有着隐隐的熟悉。
还没等沈湛继续深思,男人开口了。
“宁王死了。”
他的语气冷冷淡淡,仿佛只是在说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坐在对面的洛樱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是最忠实的听众。
“我以罪臣之后入掖庭那年十三岁,敬平侯府被查封的前一天,我没有听娘亲的话,一个人跑到了街上。”
“平日里呼朋作伴之人已不和我来往,侯府大门已经几日无人来访。如今想来,祖父母与爹娘心中早已对时局有了断定,不忍让府内奴仆也受了牵连,陆续放了人走。除了几位贴身不愿走的姑姑伯叔,我那书童小厮,都让我一并散了家财遣散。”
“我祖母母亲都未曾洗手做过羹汤,风声愈来愈紧的那几日,连菜贩都不再登上敬平侯府的大门。祖母在佛堂前种了些蔬果,每日茹素,我有一日实在忍不住,便换了一身从前书童的衣服钻墙出去。”
“京城东边有一家贩牛肉面的小馆,因着农人私贩肉牛,价格比豚肉还贱上几文。那些时日我虽年少,但因着家中变故神思无属,在那要了一碗牛肉面摸着身上半两纹银也无,不知是路上被人摸去了,还是落在哪了。”
“有一位伯爷指着我对着掌柜说:“请这小哥儿吃,记在我账上”便走了,我实在饿极了,心中又有些羞愧,想着等再见了这人定要把银子还上。”
“第二日,御林军围住了侯府,我跪在地上听着圣旨宣告,心里还念着昨日欠的钱,抬起头来,那领头宣旨之人正是昨日那伯爷,当今亲弟,宁王。”
“宁王暗中密谋行刺太子,意欲颠覆朝堂,已于今日授首,陛下已经下旨重翻敬平侯府,永平伯府数起旧案。”
“等翻案的那一日,我当去宁王之墓放上二十文钱。”
男人的语调依旧是淡淡的,沈湛则是在对话里获取了不少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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