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臣(二十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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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一时不防, 扑到了通悟怀里。

通悟一手抓住他的棍子,另一手笑嘻嘻地递上了银子。小二的脸扭曲了一下,由怒转喜,身后那瘦弱的书生也绕出来, 讶异地看着他。

书生名叫孟子京, 南阳人, 本是富家公子,无奈嗜酒如命, 腰上挂着个酒葫芦,成日里醉醺醺的。

为着买好酒,他将盘缠花了个精光,只好卖字画赚钱, 赚来的钱还没捂热,又换成了葫芦里的酒。当下他一贫如洗, 又得了肺病, 人瘦得如竹竿一般,酒却仍然戒不掉, 赊账不还, 还想再赊, 这才叫小二打了出去。

通悟溜下界来便是全凭高兴。他才不在乎凡人品行如何,因而不仅替孟子京付了账, 还花钱请他喝酒。

两人一见如故,竟然越说越投机,直喝到了月上中天,烂醉而归。

通悟在凡间所遇,大都是酒肉朋友,因能白吃白喝才跟在他身后, 下了宴席便作鸟兽散,唯独孟子京真心同他结交。

孟子京将他带到屋里,给他看自己写的诗、做的文章,并做些家乡小菜给他吃,二人惺惺相惜,晚上同塌而眠。

通悟毕竟在上界有差事,为防止被文昌君发现,只好每每趁孟子京熟睡时溜回上界。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通悟在文昌君眼前应个卯的功夫,凡间已过了十天半个月。孟子京醒来,见好友不在,枕边有两大袋银钱,知道是通悟留下的,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穷困潦倒也不花一分一毫,宁愿再卖字画赚些微薄酒钱。白日里,孟子京便在小酒馆里翘首以盼,等通悟再来,才将那银钱取出来,全请好友喝酒。

通悟头一次被如此真心地对待,感动不已,便彻底跑了心神,一有空便溜下界来,找孟子京饮酒玩耍。

时间长了,释颜发觉,替他遮挡了几次,还是被文昌君发现他偷溜下界,便将通悟扣押,斥道:“你已是神仙点化过的妖兽,不好好在此修炼,怎么到处乱跑?凡人自有气运,你们并非同族,不要妄加干涉。”

通悟不服气道:“徒儿也没干什么呀,就是和他说说话聊聊天,又不像那寻常狐狸精采补男人……”

文昌君闻言更是恼火,骂道:“身为神仙,当引导凡人向好,你倒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下界干什么?吃喝玩乐,不学无术!”

通悟忙道:“没有没有。没有不学无术,孟兄为人机敏潇洒,我们一起作诗来着……”

文昌君脸都青了,不愿意再听他诡辩,拂袖而去,从云海图去观云台。

走在路上,心里还郁郁不乐,希望哪一日能有其他神仙来访,能早日将这祸害调到别处。不然,长此以往,必生事端。

通悟叫师父训了一顿,垂着脑袋闷闷不乐。心想:师父既说影响不好,那以后不再去就是。可怜孟兄还在等我,当去与他作个别。

于是待禁闭时间一到,又跑下界去。孟子京数月不见通悟,见他突然来访,十分惊喜,急忙奔出来招呼,连鞋都穿反了。两人勾肩搭背,低头见了一双反穿的鞋,指着彼此哈哈大笑。

这日又是饮酒到了凌晨,两人彼此扶着归家,一路醉话。路过池塘,池塘里倒映圆月,通悟正说得口干舌燥,指着池塘道:“夜里热得慌,真想跳下去凉快凉快。”

此话若让文昌君听了,必然骂他胡言乱语;若是让释颜听见,那小和尚一定会满脸为难地规劝。

可是孟子京听见了,却哈哈大笑道:“这有何难?下去就下去,我先帮你试试水温。”

说罢,一个猛子跳入池中。

那池塘水极冷,孟子京冻得哆哆嗦嗦,酒醒了大半,抹了把脸冒出头,见通悟扶着膝盖,站在池塘边嬉笑着问:“如何?”便吐了口白气,谎称道:“舒爽极了,你也快下来。”然后一拽通悟的衣摆,将他一把拉了下来。

两人在长满荇菜的池塘里往彼此脸上抹淤泥,放肆打闹了一会儿,地爬出来,回住处更衣。

泡了个澡,用了些小菜,食饱饭足地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破洞上露出来的一轮圆月,通悟兴致极高,作起诗来。

孟子京叹了口气道:“又是月上中宵了。跟你在一块儿,总觉得时间过得极快,你又总是要归家,只恨不能与你长久相伴。我这月底就要考试,考完就得回家乡去。恐怕以后再难见面了。”

这书生不知身旁躺着一只九尾狐妖,只当他是外县公子,只是每隔一段时间进京谈生意,故而总是很久才出现一次。

通悟只是笑笑,并不应答。

孟公子又道:“通悟,你如此聪明,诗文也好,不如干脆跟我一道儿考试去?若是有幸得了个知县,我愿意给你抄文书,咱们俩以后还能一起喝酒。”

通悟双目微睁,吃了一惊,忙道:“别别别,你愿意,我可不愿意。”

孟子京以为他无心仕途,只得在一旁长吁短叹。通悟把手垫在那草枕后面,看着头顶上的坡屋顶,想到这是他下界的最后一夜,心里也有些酸涩。

但他想起文昌君的话,只怕再交往过多,干扰了凡人气运,便哄他道:“你若是不想一人,我可以陪你一起考。孟兄好好备考,待考完了,我们一起喝酒去。”

孟子京闻言,十分欣喜。后半夜便同通悟讲起功课来,通悟只是听着,不做干扰,等他读完了书,二人又一起喝酒。孟子京兴之所至,手舞足蹈道:“考完以后就是我生辰,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咱们去隔壁镇上喝梅子酒,一年只有这时节能喝到。”

聊到了天边熹光微现,孟子京终于睡死过去,通悟叹了口气,留下两大袋银钱,回了上界。

孟子京记挂着通悟要同他一块考试,从这日起便一直站在檐下等待着他,从黄叶飘零等到了大雪纷飞,可再也没见通悟露面。一直等到应考那日,通悟还是没有出现。眼看太阳升起,时间到了,孟子京无法,背着书箱一人进了考场。

此时天界,正是文昌君每日上观云台之时。释颜持笔跪坐身后,面色沉静;旁边的通悟总算回归正轨,也有样学样,安生跪着。

只是他神色有些飘忽,拿手去揪云上的丝缕,将其在手上用力捻成水滴。

文昌君如往常一样,端坐云上,一对凤目有神,三缕髥须微动。

他正欲开口,忽然,背后传来了一道极其惊喜失态的声音:“师父师父,你看!”

文昌君神色一凝,严厉地回过头去:“……看什么?”

只见通悟一骨碌爬起来,三两步走到面前,指着下界喜道:“师父瞧见了么?此间试场里有一个,气运冲天,将旁人都盖住了……此等气运,必成真龙……孟兄,是孟兄!”

文昌君叫他镇住,忙低头一看,只见考场内士子头顶紫烟,有的深,有的浅,最盛不过只有碗口粗,那是状元;与往日所见景象并无区别。

什么气运冲天,什么真龙,真是白日发疯,胡言乱语!便斥道:“通悟,坐下,切莫胡说。”

通悟却一怔,惊疑道:“师父……师父,您再看看?当真是真龙之相,并无谬误。”

文昌君顺着他所指那人看去,只见那脸带病气的瘦弱书生趴在桌上,哈切连天,昏昏欲睡,这也便罢了,他头上几乎根本看不出什么气运,这一切简直让他怀疑通悟是专程作怪。

再一细看,文昌君当即怒不可遏——那人哪是旁人,不正是与这狐妖在下界日日厮混的那个凡人书生么?

文昌君平生最恨那结党营私,徇私枉法之辈,一掌拍在云上,将整个大殿都震颤起来:“通悟,你可知道真龙之相是何含义?那可是要做凡间帝王的气运!这孟生放纵颓唐,平日里嗜酒如命;你告诉我,一个病痨酒鬼,有何种可能有帝王之相?!”

通悟叫他那一掌惊得一蒙,身子一抖慌忙跪下。

扭过头去,以那双深海般的瞳仁静静看了片刻,笃定道:“师父,徒儿未曾看错,一定不会有错。五年之内,孟子京必然转性,仁慈博爱,滴酒不沾。适逢朝廷内乱,便为帝王,可延绵数年国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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