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凝昼敲晕被他摔翻的人,拉开车门,半点不见外地上了车,随手戴上了面具。
“走吧。”
男孩本来七荤八素的,一抬头,看到殷凝昼的打扮,目光落在那张鹰喙面具上,顿时睁圆了眼睛。
“是你!”
他踉跄着爬起来,刚想说什么,却又想起车上的奶奶,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迅速爬上车,提醒正警惕盯着殷凝昼的司机:“快点,我奶奶……”
借着车里的灯光,殷凝昼倒是意外发现这还是熟人——之前在华庭海外的集落里,这个男孩想偷他的手表,结果被抓了个现行。
司机把车开得堪比轰炸机,很快呼啸着抵达了医院,殷凝昼下了车,也没帮忙,只是看着两个人围在病人身边,紧跟着医护人员追了进去,在等候室找了个位置。
不一会,他看到那个男孩魂不守舍地走进等候室,看到他之后,犹豫了下,走到殷凝昼身边坐下。
“谢谢。”他低声说。
之前的遭遇加上刚才的援手,还有刚才殷凝昼没有贸然靠近,到了现在,男孩神色间的警惕已经少了很多,只剩下一点不自在和迷茫。
男孩拘谨地伸出手:“温采。”
“霍克。为什么不从集落呼叫救护车?”
“……那样太贵了。”温采说,“而且……不会出华庭海的。”
他低着头,有些长的额发碎碎挡着脸,细长的手指扭在一起,直到手背忽然传递来温热。
一杯豆浆被递到了他的手边。
“……”温采不自觉地舔了舔唇,喉结蠕动,确认了一遍,“是给我的?”
殷凝昼刚才等待的时候顺手买了饮料,他也不怎么讲究,一手抬起面具,一手打开杯盖喝了口。
从温采的视角,他只能看见男人修长手指抬起,将鹰喙面具推上去少许,露出线条美好的下颌,哪怕只窥见了这么一点,也让温采感觉自己的目光仿佛被灼伤。
他下意识收回视线,打开豆浆,低头抿了一口。
另一边,殷凝昼开始觉得棘手了——霍克这个人设实在很影响他和人促膝长谈,怎么说话都感觉像是在审讯犯人。
虽说如果有谁追查他,追查到温采身上的可能性也很低,但一个优秀的演员上戏时绝对不会出戏。
“这是你选择的新观光项目吗?”华庭海轻飘飘地问。
殷凝昼喝了口豆浆:“当然,这可是我的长项,我可是以找猫和劝说离家出走的孩子回家出名的。”
他思考片刻,决定把他的亲切和善和霍克的冷血孤僻有机融合一下。
“那些人为什么抓你?”
温采双手握住豆浆取暖,闻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一直不被允许进入市区,一旦我被发现,就会有人出现来抓我,如果不是我跑得快,他们不知道会把我带到哪里去。”
华庭海的所有学校都在城市范围内,集落里好像没有学校……殷凝昼估算了一下温采的年纪,问:
“你在哪里上学?”
男孩无言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让殷凝昼明白这并不是一个好话题。
“刚刚那个是你的奶奶吗?”
温采沉默了一下。
“如果你想问我的父母,他们已经不在了。”
他安静下来时,身上有种超乎年龄的哀愁和疲倦,并不是他挣扎时那样激烈的情绪,而是某种麻木的逆来顺受。
殷凝昼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喝着豆浆。
“我爸爸……曾经是明州的代行者,不知道为什么明州意志选择了他,让他成为了站在城市最顶端的人,那时候我们住在政府分配的房子里,爸爸,妈妈,还有我。然后有一次,他和妈妈离开了明州……他们说飞船遭遇了意外,连他们的尸体都找不到,于是我被送到华庭海,和奶奶住在一起。”过了片刻,温采慢慢地说道。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杯壁:“一开始我不想住在集落里,我想和爸爸一样成为代行者,这样就可以带奶奶过上以前的生活了,我当时觉得我是爸爸的儿子,爸爸可以,我也可以,只要我能进入华庭海,但是……他们不允许我进去。后来我就想先找个愿意用我的工作,等到我长大了,就可以带着奶奶住进华庭海,我可以做任何工作。”
他停顿了一下,跳过了这一段:
“我还想过找机会进福利院,起码福利院的孩子可以上学,也不用担心吃不饱,我没打算待很久,毕竟奶奶还需要我,我只是想省点钱,有力气一点,看看能不能赚一点钱,然后我就离开那里,回集落找奶奶。我打听过,像我这个年纪的孩子,福利院会让我们做些简单工作。只要我能进华庭海,以后就不会这么艰难了。”
“我什么都可以做。”
这可不是什么好台词。殷凝昼想。
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殷凝昼一边听,一边问华庭海:“听上去这不是正常情况。”
“妾身清楚。”华庭海说。
在温采说起他的爸爸时,殷凝昼就听见华庭海很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透着冷意,但并不是针对沉浸在回忆中的男孩,而是某些别的东西。
刚刚遇见时,殷凝昼就从华庭海的回答里清楚了一件事——她对温采有一点印象。
虽然城市意志能够知晓城市中发生的所有事,但他们并不会特别关注芸芸众生之一,更多时候,对于无数人的喜怒哀乐,他们并不关心。
能让城市意志有所印象,温采身上必然有特殊之处。
殷凝昼:“所以?”
“这和你们有关,”华庭海说,“有一种流行的说法,代行者的后代更容易被城市意志眷顾,这个说法的受害者可真不少呢。”
这说法当然是无稽之谈。除了眷顾统治者的那些城市意志,大多城市意志送祝福完全是看心情,说到底,只是一群想要谋得利益的人的臆测,和沉迷寻找□□规律的彩民一样可笑。
但这个说法的确影响到了温采。
“你应该知道,妾身和其他城市意志不太一样。祝福的效果,其实是能够从妾身等城市意志身上猜测到一点的。就比如妾身,蜃气能够让幻想成为现实,这种变化是不可控的,但妾身的祝福能够让它变得可控。”华庭海说,“如果能获得妾身的眷顾,说不定真的能够实现愿望呢。”
即使让殷凝昼来评判,现在华庭海的能力也称得上十分特殊,如果落入某些人手中,很可能引发巨大的灾难。
所以即使华庭海从来没有选择过“代行者”,也不妨碍某些利益相关者对她的祝福既畏惧又渴望……无论如何,这份力量不能落进随便什么人的手中,大概会有很多人这么想。
因为温采的父亲是代行者,他也有可能成为代行者,所以他不被允许进入华庭海,就如同这座城市的意志也不被允许选择自己想要祝福的对象。
“我真的觉得……自从我离开艾殷起,我已经看到了太多滑稽戏,”殷凝昼放下豆浆,在脑海里诮讽地说,“但这依旧是这些滑稽戏里最出色的一出。”
就在这时,殷凝昼看到温采手腕上代表家属的贴纸亮了起来。
看到贴纸发亮,男孩怔了下,急忙放下豆浆,慌慌张张向着等待室出口跑去。
殷凝昼听到华庭海说话。
“结束了。”
听到华庭海这么说,殷凝昼没有出声。
他望着男孩的背影,却已经看到了结局。
……
华庭海,海市。
反雾化装置的例行检修结束,检修人员收起工具,听着旁边的同事抱怨。
“这附近福利院的小孩总来玩,他们知道这装置有多贵吗?光是埋设线路就要一直埋设到几公里外的海床上,还要往下深入地层八千米才行。要是出了故障他们赔得起吗?”
维修人员倒是好脾气:“其实也不用太担心,这部分维修起来不太费事,只要海床那里不出问题就行,成本和维护的大头在那里呢。”
他们在这里聊天的同时,通风井的深处,隐约传出古怪的呼啸。
呼啸声在管道里飞行,顺着管道,从地下穿越一个又一个城区,离开防护墙的范围,在近海海床陡然折向,深入直达地层八千米的钻孔管道。
隐隐的震动从钻孔深处荡开,海岸处的岩石受到震动影响,开始缓慢向下滑落。
如果有谁能将视角拉远,将会发现整片海岸的岩石都在下滑,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海底滑坡不可避免。
越来越多的岩石向着海床滚落,一串串气泡向海面仓皇逃逸,在气泡的簇拥下,海岸势不可挡地向着海底崩塌,岩石的高速移动震荡着海水,震波从海底一直扩散到海面。
月光下,蔚蓝的海面缓缓抬升,如同巨人从海中站起。
这是第一波海啸。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马上就能看到我最爱的大场面了!
话说昨天都是过去完成时啊,又不是现在进行时,没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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