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收拾。”顾遇二话不说。
他想把虫扶回床上,陆沉却按住了他的手,沉沉的眸子看着他,冷静地把事实再复述给他一遍:“我说——我站不起来了,雄主。”
不是一时,是永永远远站不起来了。顾遇懂得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怕单纯的雄虫还没能理解清楚这一点,又用行动证明给顾遇看。陆沉想撑着站起来,一瞬跌落,不过这次落进的却是雄虫的怀里。
顾遇从身后抱紧了他,脑袋深深埋进他颈项,声音有些颤抖:“我知道,我知道了。不用给我看。”
陆沉是自尊心多么强的虫,让他说一次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带来的痛苦不亚于那伤痕切肤的痛。
陆沉默了默,垂下眼帘,徒然动了动嘴皮。他无用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说出“那你还要我吗”的话。
顾遇却开口,从身后抱着他,声音贴着他的耳畔带着湿气拂过。
“没事的,没事的。”他喃喃,语气又逐渐郑重。
“陆沉,从今以后,就让我来当你的双腿。好吗?”
虫生际遇一向是很神奇的。换五年前,顾遇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对一只虫说这种话。
这么认真,这么担心。
“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顾遇的头抵着他的后颈。
他是懒,对生活懒,对感情也懒,但对内对外一向两幅面孔,渭泾分明。
他和陆沉爱的方式不同,甚至完全是两类虫。顾遇从来不觉得内心和外表一样强大的陆沉,需要从他这获得安全感。
但现在看来,似乎是他以为的偏了。
若没有今天砸了杯子又摔下床这一下,迟钝如他,也许已经被陆沉平静的表面骗了过去。
陆沉背对着他红了眼圈。雄虫今天突然直白的表白,把他打得个措手不及——顾遇以前一向很少说这种话。
他恍惚觉得自己像个泡沫,所有情绪皆被雄虫的话一戳就瞬息破灭了。
陆沉骨节微凉的手指顿了顿,缓缓移到顾遇环在他身前的手背上。
顾遇顺其自然,展开手与他十指相扣,又在他耳畔轻声问:“好吗,我的雌君?”
陆沉用后脑勺对着他,沉默了半晌,才轻而郑重地点了点。
顾遇将他的手捧到自己面前,贵族风度地俯下头,吻了吻雌君的手背:“那我的少将,现在小的我有这个荣幸送你回床上,让医生进来替你看看吗?”
陆沉偏头,看着整个白毛脑袋都搁在自己肩上的雄虫,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别阴阳怪气,好好说话。”
说着,他轻轻扯了扯顾遇脑袋后面梳歪了的长马尾。
“遵命,我的雌君!”
顾遇也笑了,煞有介事地冲自家长官行了个毫不标准的军礼。将他扶上床,才又去开门,把门外一圈侧耳听墙角的虫放了进来。
柳真早将报告折好放进了军装上衣的口袋里。进来后,他看着顾遇沉着脸向医生询问,又看看上司陆沉,欲言又止。
陆沉注意到他的异样,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柳真立马挤眉弄眼,用手悄悄指了指和医生站一起的顾遇。
陆沉懂了,他这是有话要背着雄虫说,于是拿起桌上的单眼镜片,置于眼前,连接光脑。
顾遇看是看见了,以为他是要忙军团的事,也就继续和医生探询康复的可能性了。
医生是只常年在军医院任职的雌虫,对这种残了双腿、没了胳膊的情况早见怪不怪。只是这次有所不同,他丝毫不敢马虎。
要知道现在这位残了双腿的,可是陆沉少将啊,军部五位大佬之一的第五军团长,赫赫有名的帝国骑士啊。
别说他是陆沉少将的粉丝,他全家都是陆沉少将的粉丝。
帝国议会和军部也对陆少将的病成天问东问西,保持高度关注,每出一份报告都得再三核对才敢发上去。这几天下来,作为陆少将的主治医师,他压力大得差点头发都掉了几斤。
手术前,他已经郑重地和当时一身血迹送来的陆少将说明后果,腿要么截掉,要么留下,不过后半生只能瘫着。
陆少将当时执着地要留着,现在想来……
医生看了一眼眼前这位年轻俊美的雄虫,心里叹了口气,想来也是为了这只雄虫。
毕竟若是他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也得被眼前这雄虫迷得神魂颠倒,何况外面那些好像八百年没见过雄虫的雌虫们?这么多情敌,陆少将若没了腿,光是外观上都得逊色那些雌虫许多。
雄虫问他有没有康复的可能,医生还是那个答案:
“可能性很小,若是坚持每天服用修复液,做些强度不大的复健活动,或许将来某一天还能站得起来。但像健康虫一样走路、生活,基本上就已经……”
医生言尽于此,当着陆沉少将的面,没有说完。
顾遇面色凝重,又不敢对着陆沉太过凝重,于是背对过去,对医生道:“您能把具体推荐的修复液牌子发给我吗?”
第一次见到这么关心雌君的雄虫,但想到陆少将接下来可能面临的命运,医生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不动声色:“那我加您光脑?”
这边陆沉其实没怎么注意到顾遇凝重的脸色,他正戴着镜片,用光脑和柳真发消息。
[柳真:少将,电子版的体检报告我已经发给您了,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难道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糕了吗?
陆沉点开文件粗略看了一眼,知道身边雄虫还在,面色还称得上平静。
其实受伤时他已经有了感觉。陆沉低头,手放在包扎了纱布的腹部上。
他昏迷时,隐约感受到机甲残骸重重撞到了他腹部,那阵剧痛似乎直到现在还能感受到。
报告上白纸黑字地写着:腹腔黏膜受损严重,日后孕育可能为零。
即使有预料,但真正看到底下最后的结论又是另一回事。这份最后的打击让陆沉眼前黑了黑。血流上涌,满腔情绪复杂,悲痛恼怒一起冲挤在脑子里,可又如何?
他无从发泄,发泄也无用。
雄虫还在身边,陆沉闭上眼,任眼前的黑暗渐渐过去,喉中苦涩腥甜,说不出一个字。
他摸着腹部的手紧紧蜷起,深吸了一口气。
柳真心惊胆战地一直小心观察着陆沉,但有虫在又不敢出声询问,毕竟这件事现在连少将雄主都不知道。
他一直小心瞒着,不敢走露消息。但又能瞒多久?
对于虫族来说,没有比无法繁衍更大的罪了。
哪怕顾雄子不娶其他雌虫进门,雄虫保护协会也会强压着他们,让无法生育的陆少将点头,送其他雌虫进门。
能和一个s级雄虫坚持一雄一雌五年,陆沉身上早背负了来自各方的压力。否则五年来的赫赫军功,他不会还停在少将一职上难以晋升。
现在,陆沉跌倒了。
各方无数的虫就等着他跌倒、再也爬不起来的那一天,踩着他的头,爬到他顶上去。
毕竟s级的雄虫,谁不想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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