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十月,露水多生。
冬日是酒楼的淡季,上京城地处偏北,比其他地方要冷一些,红火了两个月的软玉楼仍旧每日客满,因为季节变化带来的食材短缺并没有给张小白带来什么影响,擅书者不择笔,像他这样手熟的厨子对食材也不太挑剔,何况冬日少了什么也不会少了肉食。
以前在仙膳宫时张小白都是做什么菜上什么,很少有专门点菜的,一开始他在软玉楼还老老实实地上菜牌,由得客人去点,但时日长了身板扛不住,而且有时候懒怠,只想做自己想吃的菜,最后和苏娘子两相妥协,张小白每天定量要做十样菜,菜式随他心意,除此之外软玉楼内的一应汤品甜食要足量供应。
说实话,御派的师傅也就是这个待遇了。
张小白今日定的主菜是烤全羊,菜牌是前一天打出去的,一早上就来了不少客人在外头排队,楼子里的姑娘都懒得起,一般早中午来的都是为吃,去他面前转圈,还要嫌她们碍眼,身上脂粉味混了菜香不好闻。
鱼羊便是鲜,很多人受不了羊肉的膻味,和原料和厨子的手艺都有关系,软玉楼有钱有门道,进来的原料都是上好的戈壁羊,张小白昨天晚上试过味,这种羊白水煮了都好吃,何况还是烤。
张小白前一天睡足了,半夜起来和几个帮厨一起料理了十头羊,用葱姜花椒大料细盐搓入味腌好,再刷上张小白秘制的料汁,推进炉子里烤。
寻常的烤全羊是撒孜然料的,这种香料是外地来的,在上京城里很贵,而且也不好寻,说句不好听的,好东西是上等人才能享受的,青楼再有钱有门道也是贱业,张小白只是问了一句,知道弄不来也就没再挂在心上,这一炉烤全羊用的是果木炭,抹的是蜜汁,头一炉烤出来撒上些炒熟的碎芝麻和几个帮厨分吃,入口羊皮焦脆,肉质鲜美,甜而不腻,张小白切了一块肋排,配上夜里熬的鸡汤粥让人给沈言薇送过去。
张小白掌勺的这两个月,不仅把瘦弱的沈言薇养圆润了,连带着楼子里的姑娘也都胖乎了起来,苏娘子气得没法子,又不能怪张小白做东西太好吃,只能拉下脸让姑娘们加练舞蹈,吃得越多练得越多,反倒是把精气神都练出来了。
唯一和楼子里的姑娘们格格不入的,就是那位身价一万两银子的前户部尚书之女曹玉娥。
曹玉娥命苦,让张小白来看的话,这姑娘比他原本的命格还像是仙人历劫,十五岁前千娇百宠,家里四个哥哥才得了她这一胎娇娇女,父母溺爱,兄长疼宠,十五岁后,忽然天崩地裂,兄长们被斩首示众,父母惨死刑场,自己也流落风尘。
自从进了楚人馆,曹玉娥就几次三番想要寻死,被灌了好几天药,来了软玉楼之后,苏娘子不像周妈妈那么直白心狠,下的是软刀子,先是让最红的黄莺去劝说,毕竟软玉楼不会强逼姑娘卖身,别说强逼,苏娘子简直恨不得所有姑娘都不卖身,男人都是贱的,得不到的才是好的,卖身能挣几个钱?不过是人不红了,才要靠卖身过活。
曹玉娥起初不吃不喝,被黄莺带着吃了几次张小白做的零嘴,又知道自己暂时不用卖身,渐渐开始吃东西了,只是仍旧不肯松口下去卖艺,苏娘子虽然很少置办官妓,也知道像这样的官家小姐能卖的就是那几分傲气,也不逼她,只是每日的吃喝都记着账,每天让人去报一遍,一连过了半个月,曹玉娥终于答应上台,但是她什么都不会。
苏娘子起初都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青楼里的姑娘哪怕最次的也会唱几句小曲,但这位大小姐她还真就连哼哼几句都没调,琴棋书画一概不会,在家里倒是会绣花,但楼子里打杂的丫头都会绣两针呢,没奈何,只能让沈言薇教点能速成的东西。
曹玉娥对青楼里的姑娘并不排斥,她自己可怜,这些姑娘也可怜,都是可怜人,她犯不上去为难别人,可学东西这种事情是真的没法子,她从小就不聪明,以前哪里想过要靠卖艺过活?
沈言薇同情这个和她有几分相似的姑娘,教导时更加用心,曹玉娥新丧了父母亲人,一来二去,两人倒有些母女的意思。
张小白对此是乐见其成的,他有成熟仙人的记忆,自然不会像正常孩子那样和母亲亲近,他能给的只有物质上的生活,这对一个母亲来说是不公平的,他也没有什么好法子,沈言薇和曹玉娥亲近在他看来是件好事,让他的担子轻松了许多。
今日备下的烤全羊还没到下午就售卖一空,张小白在灶房里练了练手,炒了两样菜,又把夜里炖上的粥水汤品拿出来交了差,因为今日对他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
孟廉要跟着父亲定北侯进京了。
定北侯孟家满门忠烈,在孟廉之前有过两任世子,都是埋骨沙场,到孟廉这位三公子的时候,已经是一根独苗苗了,秋收那会儿蛮夷来犯,定北侯率领大军打了个大胜仗,天子命定北侯一家归京封赏,这也是为了制约孟家在北地军中的权势,孟廉早就不想在苦寒的北地待着了,撒娇打滚硬要父亲带他回上京。
将军进城不是状元游街,有护卫队随行,不能近距离观看,也不会走街道,防止两侧楼上偷袭,老百姓只能远远张望,张小白站得远远的,目光落在为首的中年武将身上,心知这本该是他的父亲,如今贪狼占了他的命格,自然也改了孟廉二十丧亲的悲剧,这么一想,反倒让人心里高兴。
也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的感应,骑着一匹小马跟在队列里的孟廉忽有所觉,偏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张小白。
张小白个头比寻常十岁小童高一些,穿得不打眼,却有一副天生的好相貌,原本的叶流风长相俊美,但张小白和叶流风一点都不相似,脸型轮廓都像是他自己,而孟廉也和他本来该长成的清秀容貌不同,不到十岁的年纪就隐隐有了些妩媚姿态。
这便是相由心生。
张小白脸上没有露出异状,他虽然是内向的性子,但掌勺那么多年,心态非常稳定。
回去的路上,张小白通过掌心的两生镜和太白金星联络,把今天见到孟廉的事情说了,想了想,又说道“他看上去确实没有贪狼的记忆,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感到很不舒服,不想靠近他。”
李长庚对今天的行程也是很清楚的,让张小白去看一眼贪狼也是他提议的,毕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知道贪狼的这具化身是个什么样的人很重要。
张小白把自己的第一印象说完,李长庚简单分析了一下,从两生镜照见的小世界表面剧情来看,这个孟廉因为前世的经历十分渴求荣华富贵,为了和日后的皇帝双宿双栖不惜让无辜的妹妹替心上人生孩子,那个妹妹是不是难产而死都存疑,张小白是个颇为单纯的二代神仙,让他第一眼就不喜的人必然有些门道,可见这个孟廉前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李长庚越想越头疼,张小白见状还宽慰李长庚,“你不要慌,大不了我再攒些钱,带着家人离开上京,你也说了,贪狼喜欢荣华富贵,他不会愿意离开这里的,我走得远远的就好了。”
李长庚险些没被这个挚友气笑了,他摇摇头,说道“躲得了一世,躲不了下一世,贪狼的记忆虽然没有复苏,但他的潜意识在占据你命格时就记住了你,下一世的情况只会比现在复杂十倍,小白,你不是一世历劫就走,你还要在下界过五百年。”
张小白只要想想就觉得头疼,他忍不住说道“贪狼究竟是怎么想的?夺取仙人灵气,害其他仙人无法回归仙界,难道这样复苏过来,他还能重归天上做星君不成?这分明是堕入魔道了!”
李长庚感叹道“入魔入魔,便是入魔而不自知……小白,我想到法子帮你了。”
等李长庚吐沫横飞把他的办法说完,张小白看着手掌心里挚友的面容,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个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
李长庚觉得自己的法子真是绝了,张小白的命格是被人占走的,他在冥冥之中就和定北侯府有联系,眉眼生得相似,仙胎不同其他,只有母体没有父亲,只是大多数时候都投生在正常家庭,人家有夫妻生活,忽然怀孕不显奇异,也有神话传说里处女生子,有感而孕一说,就是投错了胎,没兜住了。
李长庚掐指一算,“定北侯府大世子年少时浪迹楚楚巷,曾经和沈言薇四度春风,你的仙胎结在最后一次,期间沈言薇因为母亲病重没有再接过别的客人,去吧小白,我们去碰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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