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小皇帝宇文邕是个孝子,杨兼如果能和叱奴太后打好关系,对隋国公府也是大有裨益的。
如今宇文直失宠,太后满脸的痘痘,如果谁能让太后这一脸的痘痘消掉,那势必会堵上宇文直的窟窿,在太后面前得宠。
杨兼若有所思,说:“既然宇文直失宠了,咱们也不好浪费这个机会。”
杨整奇怪的说:“大兄,你还懂医术?”
太后的脸破相了,医官门全都堆在含任殿请脉,那一群群的医官,全都是千挑万选的能个儿人,杨兼虽小时候受了不少苦,从小自力更生,懂得也多,但是他对医术其实并不了解。
但是并不妨碍,毕竟诊治的问题交给医官,杨兼只需要从食疗下手便可。
杨兼对老三杨瓒勾了勾手指头,说:“老三,你过来,为兄想请你帮个忙。”
他这话一落地,老三杨瓒登时站起身来,并不是来到杨兼身边,而是一退五六步,“嘭”一声愣是退到了门边上,后背抵着门舍,大有杨兼再叫他,杨瓒立刻调头跑出去的架势。
杨兼笑出声来,说:“三弟,你这是做甚么?为兄又不是洪水猛兽。”
杨瓒站在门边不回来,说:“大兄,都说了弟弟不会再替大兄做那等子……那等子缺德事儿!”
杨兼说:“三弟,你误会为兄了,为兄这般正直之人,甚么时候做过缺德事儿?”
杨广头疼,心想没少做,方才杨忠还为了兄弟三个人去查太后月事记档之事发火呢。
杨兼挑眉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若是不过来,为兄过去了。”
杨瓒犹豫再三,硬着头皮说:“左右弟弟真的不会再做那等子……龌龊之事了。”
杨兼举手发誓,说:“绝对不是缺德的事儿,大兄保证,这次正经的不能再正经!”
杨瓒半是狐疑,还是慢吞吞蹭过来,谨慎的说:“到底是甚么事情?”
杨兼说:“为兄只是想请三弟去太医署,帮忙要一点子药材回来。”
杨整忙说:“大兄,你生病了?”
杨兼摇头说:“不是给为兄用,这些药材是用来做美味儿的,做成了这美味儿好孝敬太后。”
杨瓒更是奇怪,甚么样的美味儿,还需要用药材?
其实宫中有食医,负责药膳养生一类,但杨整和杨瓒不知,大兄竟然也会食医之流。
杨兼施施然的说:“三弟你记下来,一会子去太医署把药材找齐了。”
杨瓒赶忙拿过蜜香纸,杨兼说,他便记录下来。
——龟板、腊梅花、绵茵陈、土茯苓……
杨兼一口气说了十几种药材,杨整挠着后脑勺,说:“大兄,这龟、龟板,能做甚么美味儿?”
这龟板一直以来都入药,气味很腥,味道微咸,还有苦味儿,怎么也不像是能做吃食的东西。
杨兼说:“不只能做美味,而且还能清凉解暑,消除暗疮,美容养颜,夏日里食用最好不过。”
他这么一说,杨整和杨瓒挖空心思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个甚么样的美味儿,就连小包子杨广都挠了挠头,实在猜不透杨兼的心思。
这三个人都猜不着,其实也有情可原,毕竟杨兼所做的这个美味,乃是清代宫廷的食疗药膳,在那会子达官贵人最是喜欢夏日里饮上两碗,普通百姓是决计食不到的。
那便是——龟苓膏。
现代的龟苓膏几乎随处可见,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超市里几乎都可以买到,网上还有许多卖龟苓膏粉的商店,买回家手动加工,便能做成龟苓膏。
龟苓膏的味道清香,甘甜生津,吃进口中柔软滑嫩,夏日里吃上一碗冰凉凉的甜水龟苓膏,那绝对是一种享受。其实杨兼小时候一直在想,龟苓膏为什么叫做龟苓膏呢,和龟又有什么关系?
答案很简单,龟苓膏,正是用龟板所制。不过现在超市里贩卖的龟苓膏,大抵没甚么龟板,只有一些古法龟苓膏,还保留着传统工艺。
杨瓒虽不知大兄用这些苦涩的药材如何做成美味,但还是依言去了太医署,好些个药材隋国公府中根本没有,都是一些很是偏门的药材,但幸而太医署里有存货。
杨瓒一样儿拿回来了不少,叫了杨整一同去搬药材,杨兼已经带着小包子在膳房里等了。
杨兼数了数药材,笑着说:“交给三弟的事儿,为兄便是放心,这些个药材一样也不少。”
杨整跃跃欲试的说:“大兄,药材都齐全了,快点做那个龟、龟……龟甚么来着?”
杨瓒说:“龟苓膏。”
“对对!”杨整说:“龟苓膏!到底是甚么美味儿?”
杨兼笑着说:“别急。”
这龟苓膏,说好做也好做,说不好做也不好做,因着龟苓膏需要的药材十分复杂,往少了说也要十来种,如果往多了说,还可以加入各种人参,各种补品,那便更多了。
龟苓膏的做法,就是把各种药材洗干净,然后开始煎汤药,最后和粘米粉,也就是大米粉,或者凉粉草等等,将熬制而成的药汁凝固起来,便成了龟苓膏。
但复杂就复杂在熬制的过程,把龟板洗干净,捣成粉末,与其他药材混合起来熬制,起码要熬制一个时辰往上,熬制出来之后,又要和粘米粉、凉粉草等等再次熬制,凝固成膏,十足的费神费力,熬制的过程还不能有人走开,必须一直盯着火。
杨兼慢条斯理,有条不紊的将药材洗干净,开始熬制。老二杨整、老三杨瓒,还有小包子杨广都好奇的守在一边,一心等候着龟苓膏喷香的味道扑面而来,便如同往日里的北京烤鸭、香烤鱼豆腐、豆乳火锅一般,但是哪知道……
众人等了一会子,眼看着药材下锅,但是并没有闻到甚么喷香、香甜、鲜美的味道,反而一股子苦涩之气迎面而来,差点子熏得众人咳嗽起来。
老二杨整虽人高马达,常年征战沙场,不过他素来怕黑怕鬼,而且平日里喜欢吃甜口,便是奶茶也喜欢甜口的多一些,最不喜欢苦涩的味道,立刻皱了皱眉捂着鼻子说:“大兄,这……这是甚么味道?苦的很!”
杨瓒赶忙摘下腰扇扇了扇风,说:“这汤汁如何黑乎乎的?”
无错,因着加入了龟板的缘故,汤汁的颜色偏深,黑乎乎的,还冒着一股子清浅的腥味,简直便是黑暗料理了!
杨兼看了看两个弟弟,还有小包子皱起来的脸面,不由笑起来,说:“现在看起来不怎么美味,但你们千万不要质疑我的手艺。”
因着熬药的味道太难闻了,杨整和杨瓒便带着小包子去外面转了转,等回来的时候,膳房里已然没有了苦涩的药味,龟苓膏正巧做好。
他们离开之时,龟苓膏还是一锅子黑漆漆的药汤,等回来的时候,龟苓膏竟然奇迹一般的凝结在了一起,真的变成膏状。
黑色半透的晶莹膏体,盛放在水精碗中,仿佛是黑色的宝石一般,杨兼盛了一勺子调试好的甜饧汁,浇在半透的龟苓膏上,又将切好的冰镇甜瓜洒在碗里,最后放了两颗冰块进去。
水精小碗冒着凉丝丝的气息,龟苓膏黑的透亮,迎着夏日的阳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莹润光泽,浸泡在甜蜜的饧汤之中,旁边还有切成小方丁的各色甜瓜水果,打眼一看过去,登时只觉甘甜解渴的很。
杨兼见他们进来,便招呼说:“来,一人一碗,尝尝看。”
杨整端起小碗闻了闻,他最是怕苦,这一闻并没有闻到苦涩的味道,也没有闻到龟板的腥气,便试探的用小匕舀了一小块,小匕切在滑腻的龟苓膏上,龟苓膏又弹又嫩,还十足的韧劲儿,那感觉奇妙的很。
一放入口中,清香的口感扑面而来,尤其是冰镇之后,合着甜蜜的糖水,完全不觉得苦口,也没有干涩的感觉,入口滑溜溜,比豆腐还要柔嫩,清凉交缠着甜蜜,在口中瞬间化开,说不出是一种甚么样的享受。
还有各种甘甜的瓜果,给龟苓膏平添了不一样的口感,层次瞬间分明起来,亦不会觉得单调。
杨整一口下去,睁大了眼睛,惊讶的说:“怎的……怎么的一点子也不苦?”
杨瓒和杨广不信邪,也学着样子食了一口,口感甘甜顺口,其实还是有一点子苦味在最后,但是那苦味的口感并不明显,反而让甜味更加清爽,夏日里食用最佳。
小包子杨广吃了一口龟苓膏,砸了砸小嘴巴,满脸惊讶,复又食了一口龟苓膏,大为惊喜,这小食不只是顺口,而且在炎炎夏日还颇为开胃。
杨兼见他们低头苦吃,笑着说:“如何?这龟苓膏,可还好吃?”
杨整赞叹说:“好吃好吃!大兄当真是厉害,这龟苓膏熬制之时如此苦涩,没想到制成之后竟这般清甜。”
杨瓒点头说:“且这龟苓膏之中的龟板等药材,都是大有裨益之物。”
太后连吃三天豆乳火锅,如今乃是一条大火龙,正等着清热降火,医官门使出了浑身解数,但太后因着颜面缘故不欢心,不怎么喜欢吃苦药,这时候若是能辅助食疗,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杨兼这龟苓膏,虽不能算是真正的药,但用料扎实,的确是食疗无疑了。
杨兼依法炮制,又做成了一大锅龟苓膏,留下一些给弟弟和儿子解决口舌之欲,当然还“进贡”了一些给阿爷,另外的龟苓膏,便献给了太后享用。
太后因着生了痤疮,好一阵子都不见人,也不见去请安的小皇帝宇文邕,更加不见“罪魁祸首”的宇文直。
大抵过了半个月,突然来了兴致,竟然要摆家宴,宫中的膳房立刻忙碌了起来,杨兼身为主膳中大夫,自然要主持这次的家宴。
含任殿,太后令人大摆家宴,这场面决计是热闹的。
自从太后震怒以来,含任殿里的宫人一直大气儿都不敢喘,今日还是头一次这般热闹。
小皇帝宇文邕早早便来了含任殿,给太后请安。小皇帝只是听说太后脸上生了疮,严重的厉害,谁也不见,半个月不见,今日一请安,小皇帝便有些奇怪,太后这脸面儿,也没甚么不好,和平日里一般无二,哪里有半点子痤疮?
今日是家宴,不只是小皇帝宇文邕来了,宇文护身为小皇帝的堂兄,也来参加了家宴,身边还跟着一个文质彬彬,年纪不大,一眼看上去翩翩君子一般的人物儿。
那男子年纪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但是面相十足老成,看起来沉稳持重,身量高挑,体态匀称。单看面容其实并不出彩,普通的五官组合在一起,结合着男子君子如玉一般的气质,却显得异常夺目。
此子乃是小皇帝宇文邕同父异母的弟弟——齐国公宇文宪。
今日是家宴,宇文宪虽是小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但是宇文宪素来为人低调,不喜欢招惹旁人,与小皇帝的干系处的还不错,对太后也算是孝敬,因此今日的家宴,太后为了热闹,也令人邀请了齐国公宇文宪来参加。
连同父异母的儿子都邀请了,太后偏生没有让人去请宇文直,宇文直听说了这件事儿,腆着脸登门,带了许多珍奇顽意儿,一定要来参加家宴。
太后今儿个欢心,看到宇文直虽不欢喜,但也不想破坏了这等好气氛,便没有搭理宇文直,只当宇文直是空气一般,看也不看一眼。
太后笑着说:“来来,大家伙儿都坐,今儿个是家宴,不必如此拘谨,都是自己人。”
众人纷纷落座,因着宇文直是自己硬要来的,这时候又是分餐制,所以其实并没有他的席位,宇文直眼看着齐国公宇文宪身边还有位置,便腆着脸走过去,想要坐在这席位上。
哪知道太后却开口说:“这位置乃是专门为贵客所置,你往后面坐去。”
宇文直当众没了面子,也不敢与太后叫板,点头哈腰的往后面走去,宫人们立刻安置了一个临时的席位给宇文直,但宇文直也只能坐在含任殿的最末端,那地位不言而喻。
小皇帝宇文邕看了看五弟宇文宪身边的空置席位,笑着说:“太后,不知这空置的席位,是太后为何人预留的?是甚么人如此大的脸面儿,儿子竟然不知啊。”
一提起这个,太后便哈哈笑起来,十足的欢心,说:“我儿你可不知,今儿个为娘能见你们,都是有赖此子,为娘的颜面才得以好转。”
众人都到齐了,皇上、太后、大冢宰、齐国公、卫国公全都在等了,此人竟姗姗来迟,简直不像话到了极点,众人都有些疑惑,到底是甚么人,如此大的颜面,能让太后等候,而且太后等候的甘之如饴,一点子不动怒。
随着众人的疑惑,便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伴随着宫人的同传声,说:“人主、皇太后,隋国公世子、主膳中大夫求见。”
杨兼!?
众人立刻看向太后,谁也没想到,这个席位竟然是给杨兼预留的!
太后一听,欢喜的险些站起来,招手说:“快快,请他进来,不要拘谨。”
宫人导路,杨兼从含任殿外走进来,手里还领着一个半大的奶娃娃,不正是小包子杨广了么?
今日太后组织家宴,杨兼来参加已经很不像话了,竟然还“拖家带口”?
杨兼在万众瞩目之下,在宇文直恶狠狠的目光之下,不急不缓的走进含任殿,看似恭敬的作礼:“兼拜见人主,拜见皇太后。”
太后虚扶一把,说:“不必拘谨,快来坐,便等你们了。”
宇文直插话说:“主膳中大夫,太后设下家宴,你能参加已经是天大的荣幸,为何还来的如此之晚,难不成不把太后放在眼中么?”
杨兼轻笑一声,说:“卫国公教训的是,只是……兼承蒙太后恩宠,负责这次家宴,兼又怎么可以辜负太后的器重呢?这宴席上的一应菜色,都是兼亲自经手打典,难免耽误了时辰,还请人主与太后……责罚。”
“甚么责罚不责罚?”太后不允许任何人插嘴,抢先说:“隋国公世子尽心尽力,便是在膳房做事,也如此一丝不苟,这才是我朝廷的楷模,满朝的臣子都该好好习学习学才是!若不是隋国公世子,我这张脸面儿,今儿个还不知道往哪里放呢!”
太后今日之所以邀请杨兼赴宴,其实理由很简单,太后食用了杨兼送来的龟苓膏,喜欢的不得了,起初只是觉得味道可口,夏日里当做甜点饮用再好不过,实在没抱有太大希望,哪知道吃了几日之后,脸上的痤疮真的慢慢消退,加之医官的汤药,简直是事半功倍,半个月的光景,脸上的痤疮已经好了七七八八,施以粉妆,基本看不出端倪了。
太后因着恢复了平日里的美貌,所以才欢心起来,举办了这次的家宴,杨兼便成了这次家宴的焦点人物。
太后特意让杨兼来参加宴席,还允许杨兼把他的小儿子带上。
杨广心机深沉,情商又高,眼看到这场面,眼眸微微动了动,便来了法子,想要讨好太后还不容易么?
杨兼作礼告罪之后,便对小包子杨广说:“儿子,快给人主与太后作礼。”
小包子杨广像模像样,拱起小肉手,略显笨拙的给小皇帝宇文邕作礼,说:“拜见人主!”
随即看向坐在上手的皇太后,皱了皱眉,嘟了嘟小嘴巴,却不继续作礼了,好似很苦恼一般,挠了挠小头发。
宇文直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立刻见缝插针的呵斥:“大胆!见到太后,为何不作礼?!隋国公世子,你便是这样教导儿子的么?”
杨广等的就是宇文直的质问,当即不需要杨兼打圆场,已经很会来事儿,一脸真诚又苦恼的小模样儿,奶声奶气说:“太后?太后是人主的娘亲,不应该是一个老婆婆咩?可素……可素……窝看介个大姊姊,年轻得很,不像……不像太后鸭!”
小包子一脸懵懂又真诚,简直是茶香四溢,在场众人全都愣住了,这话若是在旁人说来,必然油腻得很,但是偏偏从一个小娃娃口中说出来,那就动听的很了!
太后愣了一下子,随即忍不住哈哈笑起来,笑得眼泪恨不能流出来,说:“哪里来的小娃儿,嘴巴这般的甜!快来,叫太后抱一抱,真是可人儿呢!”
杨兼没想到,论起拍马屁,自己都自愧不如,小包子一开口,艳压群芳,碾压所有人,简直是压倒式的胜利。
小包子杨广当即哒哒哒迈开小短腿,跑到太后跟前,太后欢心坏了,抱起小包子,亲昵的说:“这可人的小娃娃,我可不是甚么大姊姊。”
宇文直万没想到,杨兼成了太后眼前的红人便罢了,怎么连杨兼的儿子都能在太后面前得宠,把太后哄得一愣一愣的,争着抢着要抱小包子,恨不能不撒手。
太后被小包子拍马屁拍上了天,欢心的找不到北,便说:“我儿啊,这隋国公世子机敏又通达,只是燕饮这点子小事儿,都十足用心安排的如此井井有条,是个做大事儿的人物,任职主膳中大夫,岂不是太大材小用了一些?”
小皇帝宇文邕没想到太后如此爱见杨兼,也是暗暗心惊,毕竟主膳中大夫这个职务,还是小皇帝故意安排的。
宇文邕当即赔笑说:“是了太后,寡人也觉得这安排欠妥当了一些,不知按照太后的意思,这隋国公世子适合甚么府署?”
太后想了想,笑着说:“年轻人嘛,便是要磨炼,也无需太高的官阶,依我看,隋国公世子心思细腻的很,司会府的老主官不是刚巧卸任了么?不如叫隋国公世子去顶替,正好儿的事。”
宇文直一听,立刻想要争辩,这司会府的主官的确空缺了一人,老主官乃是宇文直的门下,告老还乡去了,顶替的新人宇文直早就选好了,这些日子便要塞进司会府,哪成想太后竟然要杨兼出任司会府。
司会府主官共置二人,正五命,官阶其实并不大,严格意义上来说,司会府的主官中大夫和主膳中大夫平级,而且同样隶属于六府之中的天官,根本不算升迁。
但宇文直打破脑袋也想塞自己的人去司会府,从这一点子看得出来,司会中大夫绝对是个肥差。
为何这么说呢?因着司会中大夫主管国家财政的审计工作,这职务不管在哪朝哪代,都是最大的肥差。不止如此,司会中大夫还负责监察工作,监察朝廷官员有没有滥用职权,还要监察各地邦国,就比如这些国公的食邑,都在司会中大夫的检查范围之内。并且负责地方官员的考核工作,监察和考核的成果,会定期直接上报给皇上,或者上报给大冢宰。
无论是政治、经济、财务、民生还是徭役、礼法、礼教,就连地方风俗也逃不过司会中大夫的管辖范围,因此司会中大夫的官阶虽然不高,只有正五命,但权威巨大,说起来有点子明朝的锦衣卫和东西二厂的感觉,绝对是皇上和大冢宰的贴心小棉袄。
太后一开口,众人便知道了,宇文直在太后心中的地位,已然被杨兼取代了,不然这么大的肥差,不给自己的儿子,竟然留给杨兼,实在没道理。
小皇帝宇文邕笑了笑,说实在的,司会中大夫的职位事关重大,卫国公宇文直一直霸占着这个坑位,就是想要堵住小皇帝的耳目视听,好做到欺上瞒下,所以小皇帝宇文邕对宇文直也早有怨言,如今这事儿由太后提出来,宇文邕便做了一个孝顺的顺水人情,说:“太后所言极是,寡人也觉得再合适不过了。”
宇文直想要争辩,奈何人主和太后都决定了,只能咽下这口恶气,让杨兼出尽了风头。
虽然是家宴,但难免谈论一些国家大事,毕竟皇家不比别的小家。太后有些忧心地说:“突厥联盟之事,还没有谈妥么?”
宇文直突然被点名,立刻站起来,战战兢兢的说:“回太后的话,就……就这两日便能谈妥了,您也知道的,这突厥人狡诈的很,诡计多端,而且十足善辩,贪心不足,今日谈妥了,明日又要就地起价,这三番五次的,儿子难免耽误了一些时日。”
太后现在看宇文直十足的不顺眼,斜楞了他一眼,说:“这么点子小事儿你都做不好。朝中已经开始着手攻打齐人的辎重和粮草,你却迟迟不能与突厥人谈拢,这日子拖得越久,突厥人叫价便高,这种浅显的道理,你难道不懂?我看你不是不懂,便是不上心!若是能把你那些滑头的心思,放在正经事儿上,你也不至于现在这般了。”
太后是个聪明人,以前他觉得宇文直讨好自己是孝顺,想法设法的弄一些好顽意过来,博取自己的欢心,而现在呢,太后突然看清楚了,宇文直根本不是孝顺,只是为了自己的地位。
这么一看清楚,很多事情都看的透彻了起来。
宇文直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的确,他这个人其实很是聪明,但小心思太多了,一直放在不中用的地方,反而耽误了正经事。
杨兼听他们说起突厥联盟的事情,不由眯了眯眼睛,日前宇文直让主膳下大夫李安换了自己的菜色,这笔账虽然已经报复了,但杨兼这个人其实小心眼子的很,也记仇的很,喜欢穷追猛打,这会子宇文直正是墙倒众人推的时候,怎么能少了杨兼这一把呢?
杨兼瞥眼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少言寡语,不怎么喜欢说话的齐国公宇文宪。
有些人说,如果齐王宇文宪能活到最后,可能后世的隋朝便不复存在了。
这句话其实有些夸张,但不难看得出来,宇文宪此人绝非凡夫俗子。
宇文宪乃是小皇帝宇文邕同父异母的弟弟,虽是同父异母,但是宇文宪此人生性阔达,不争不抢,所以和兄弟们相处都很和平,鲜少有人记恨宇文宪。
宇文宪素小聪明,幼年之时与小皇帝宇文邕一起读书,师傅总是夸赞宇文宪一学就会,别看宇文宪身量中等,并不魁梧,但宇文宪乃是文武全才的好手。
在不久的将来,宇文宪也会随同杨忠一起上战场,对阵北齐。齐国公宇文宪骁勇善战,不畏生死,在北周大军对抗北齐之时,军队突然被北齐伏兵偷袭,军中大乱,宇文宪却领兵迎敌,抵挡伏击,声名大噪。
因着宇文宪能力出众,而且为人低调,就连大冢宰宇文护也对宇文宪十分看重,委以重任。
可以说,宇文宪是宇文护阵营之人,却难得的没有招惹小皇帝宇文邕的讨厌,两边制衡的都很好。
杨兼眯了眯眼睛,心中思索着,这宇文宪绝非凡品,倘或亦能拉拢到自己的阵营,往后里大有裨益,倘或不是自己的阵营,往后里必然是一个棘手的劲敌,不如现在做做模样,和宇文宪多多亲近。
再者,如果亲近了宇文宪,宇文宪又是宇文护的阵营,如此一来,便能缓和与大冢宰宇文护的胶着干系,让隋国公府更加安逸度日,何乐而不为?
杨兼想到此处,突然拱手说:“人主,太后,这突厥之人狡诈异常,也不怪卫国公谈不拢会盟。”
宇文直大吃一惊,这杨兼怎么突然站在自己这一面儿了?不等他狐疑完,便听杨兼话锋一转,说:“下臣听说齐国公机敏通达,十足善辩,突厥狡诈,卫国公一个人想必应付不来,何不请齐国公一同应对?如此一来,早日与突厥联盟,也早一日安定下心思,一同对付东面的齐人。”
宇文宪不声不响的坐在宴席间,看着众人尔虞我诈的过招,没成想突然被杨兼点了名字,有些吃惊的看向杨兼。
杨兼举荐了齐国公宇文宪,谁都知道,如果谁能拿下与突厥的盟约,那便是天大的功臣,而且与突厥会盟,还能与阿史那国女多多相处,说不定顺带便成为了乘龙快婿。宇文直本想一口吞下个胖子,哪知道杨兼却出来捣乱。
宇文护瞥眼看了一眼杨兼,唇角挑了挑,他正愁这天大的好事儿落在了宇文直的头上,这会儿杨兼开口,宇文护怎么能不跟上呢?立刻笑着说:“是了,人主、太后,齐国公素来沉稳,对付狡诈多端的突厥之人,必然更加得心应手。”
杨兼举荐,宇文护顺水推舟,宇文直眼下墙倒众人推,就连亲兄长宇文邕也不看好他,便点点头,说:“如此,五弟,你就辛苦一些,明日往馆驿多走几趟,早日将联盟突厥之事谈妥。
宇文宪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果然是不争不抢的类型,听到这里,这才恭敬的起身作礼,说:“是,人主。”
一场家宴,太后欢心的厉害,奖赏了小包子杨广很多好顽意,杨兼得了一个肥差,可谓是收获颇丰。
燕饮结束之后,天色已经微微发沉,杨兼准备带着儿子去公车署坐了辎车回府。
杨兼领着小包子进了公车署,一眼便看到了齐国公宇文宪。宇文宪也正要出宫,他一身朴素的袍子,身边也没带多少亲随仆役,简朴的厉害。
杨兼看到宇文宪,面带微笑上前“搭讪”,他方才举荐了宇文宪,这会子如果能再接再厉,绝对能和宇文宪打好干系。
当真不是杨兼吹牛,杨兼儿时过的很苦,所以天生早熟的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况且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杨兼又天生一副温柔多情的俊美脸面,谁看见了心情不好?
杨兼走过去,笑着说:“齐国公,要出宫去了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典型的搭讪开场白。
齐国公宇文宪看到杨兼,也不知是不是杨兼的错觉,总觉得宇文宪的表情稍微僵硬了一下,看着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杨兼不信这个邪,再接再厉,更加温柔亲和的说:“方才燕饮之上,兼见齐国公十足喜爱龟苓膏这位小食儿,兼这里有个食方,倘或齐国公不弃,拿回府中,让膳夫们按照烹制便可。”
杨兼说着,把怀中的食谱拿出来,递给宇文宪。
宇文宪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礼貌的抬手接过食谱,低声说:“多谢。”
杨兼说:“齐国公太客气了。”
杨兼说完,竟然……
竟然冷场了。
宇文宪凝视着杨兼的脸面,那表情本就古古怪怪的,眼下更加古怪了,手中捏着龟苓膏的食谱,沉默了好一阵子,开口似乎想要说甚么,不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多说,拱手道别:“时辰晚了,我便先告辞了。”
说罢,登上辎车,骑奴赶车,很快离开公车署,出宫去了。
杨兼眼看着宇文宪离开,头一次感觉踢到了铁板,低头对小包子杨广说:“儿啊,父父脸上沾了甚么奇怪的东西没有?”
杨广抬起头来,仔细的看了看杨兼的面目,没有沾染任何污物,面目温柔和善,俊美的不像样子,天生一副多情的模样,更和面目可憎没有半子干系。
齐国公的举动,当真令人万分狐疑……
杨兼当即收起狐疑,也不管了,带着小包子回了隋国公府。
他刚一进府们,便看到有人在等自己,杨整和杨瓒偷偷摸摸的藏在暗处,一点子也不像是隋国公宁国府的郎主,反而像是潜入府中偷东西的小贼。
二人见到杨兼和小包子回来,便说:“二兄,你可回来了。”
杨兼笑了笑,说:“太后宠爱你们小侄儿,怎么也不肯放手,耽搁了一些时候。”
杨广一声姊姊,可把太后给笑死了,怎么爱见小包子都不行,留了很长时间才放人。
杨瓒说:“我们还以为大兄你不记得今晚的计划了呢。”
是了,计划……
昏暗的月色之中,杨兼挑唇一笑,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这么有趣儿的计划,又怎么可能忘记呢?
杨整低声说:“大兄,尉迟已经在膳房后门接应了。”
他说着,递给杨兼一个小包袱,杨兼拆开小包袱一看,里面包的是一件衣裳,中官的衣裳,用大白话说——太监的衣裳。
今日杨兼去宫中赴宴,其实还挺忙碌,晚上要赶场。不为别的,这段时间他们冷落了兰陵王高长恭,把高长恭扔在偏院的小舍中,一直没有再见面儿。
冷落了这么长时日,高长恭已经足够狐疑了,恐怕每日里不需要用膳,光吃疑问就顶饱了。
眼下正好是时机,杨兼便打算按照之前所说的,反正高长恭也不会归顺,就放他全须全影的离开,回到北齐的邺城去。他们安排了尉迟佑耆接应,尉迟佑耆已经打点好了京兆城门,今日晚上,只要高长恭装扮成中官模样,尉迟佑耆便能带着高长恭离开京兆长安。
杨兼拎着小包袱,说:“走,咱们送送老四,好歹兄弟一场,怎么也要送送小四儿。”
杨瓒:“……”这话儿听起来怎么这么不吉利呢?
众人半夜三更的,偷偷摸摸来到隋国公府的偏僻小院儿,这会子高长恭已经睡下了,他前些日子还惊魂甫定,不知道杨兼又要用甚么“下三滥”的法子折磨自己,但是等了好几日,等的都麻木了,也不见杨兼的人影。
这日高长恭已经洗漱完毕,除了外衫,只着中衣躺在床上,左右无事,便准备睡了,突听“嘭——”一声,舍门突然被踹开。
是了,踹开。
杨兼大马金刀的从外面走进来,一脚踹开门,悠闲的摇着腰扇,施施然走进来,就他那两步走,旁人看了都要以为他是来逛窑子的。
高长恭没成想杨兼突然来了,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立刻翻身而起,动作十足凌厉,抓过搭在旁边屏风上的外衫,快速披在身上穿上,仿佛生怕杨兼耍无赖一般。
眯眼厉声说:“你来做甚么?”
杨兼走进来,也不多话,“嘭!”一声,将手中的小包袱扔在高长恭的床上,月色泄露在杨兼的面容上,将他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唇角微微一挑,杨兼十足纨绔姿仪,幽幽的说了三个字:“脱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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