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胄笑了一声,说:“怎么会?你现在是骠骑大将军啊,这世上的男儿哪一个不羡慕你?”
杨兼拍了拍宇文会的肩膀,他总觉得自己在这里也插不上话,还不如让他们兄弟二人谈谈心,便说:“粥水膳房还有,倘或不够,或者大将军馋了,自己去盛便是,兼带儿子去了。”
宇文会挥了挥手,说:“赶紧走罢,谁馋了,我早吃的够不够了!”
杨兼笑了笑,走出营帐,往自己的营帐而去。
杨广这会子正翘着腿儿,躺在床上,十足悠闲,耳听着哗啦一声,营帐帘子打了起来,他立刻放下腿来,装作乖巧的模样,老老实实躺着。
这些日子因着杨广有伤在身,所以杨兼这个当爹的便更是温柔,十足是个二十四孝好父亲,整日里宠着,用膳喂着,走路抱着,睡觉哄着,生怕小儿子留下甚么心理阴影,因此是打起一百二十叠的温柔,小心照顾。
杨广这会子刚食了午膳,往床上一赖,准备睡回笼觉了,杨兼也没说甚么,还给儿子盖好被子,哄着说:“儿子乖乖睡午觉,下午想食甚么点心么?”
小包子杨广舒舒服服的躺着,成大字瘫在床上,懒洋洋的说:“嗯——窝想想!知道啦,窝想吃甜粥,冰冰哒甜粥!用冰块镇着!”
杨兼说:“不许贪凉,不能吃太冰的。”
小包子已经摸清楚了杨兼的脉门,嘴巴一嘟,眉毛一八,可怜兮兮的说:“可素……可素窝想吃鸭,凉凉哒,甜甜哒……父父、父父!”
小包子说着,还晃杨兼的手臂,在床上撒娇打滚儿,踢腾着小肉腿,杨兼一看,儿子是吃可爱多长大的么?当真受不了受不了,于是稍微妥协了一些,说:“那就……少吃一点凉的,就只能吃一点点。”
“嗯嗯!”小包子立刻点头,奶声奶气的说:“父父最——好啦!”
杨兼挑唇一笑,笑容越发的“邪佞”起来,说:“父父这般好,给父父亲一下。”
哪知道小包子竟然谈亲色变,肉肉的小脸蛋一僵,一把拉住被子,猛地蒙在头顶,将自己整个人都蒙在下面,打死也不出来。
杨兼看着儿子这生动的反应,笑的肚子有点疼,也不再闹他,说:“乖,好好睡觉,父父去给你把粥水用冰镇上,等你睡醒了喝。”
他说着,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了营帐,把营帐帘子掖好。
杨兼走出营帐,上一刻还满脸“慈祥”的笑容,下一刻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一点点收敛起来,唇角向下压着,换上一副风雨欲来的表情,便抬步往幕府而去。
杨兼走进幕府,已经有人在了,齐国公宇文宪,蜀国公之子尉迟佑耆都坐在席上,杨兼没说话,走进去也坐在席上,就这个空当,又有人走进了幕府,原来是骠骑大将军宇文会。
杨兼说:“宇文郎主如何了?”
宇文会说:“没事儿,用了粥水已经睡下了,我兄长特别喜欢这粥水。”
宇文会说着,同样在席上坐下来,众人已经到齐,杨兼淡淡的说:“今日招各位幕府议事,便是想商量商量,该如何处置齐军。”
一说到这里,宇文会的脸色那是相当难看,齐国公宇文宪比较冷静,便说:“那日咱们埋伏齐军,我在会盟营地附近,并未看到齐军的一兵一卒,齐军大营反而突然失火,也不知道是何缘故。”
宇文会说:“甚么缘故?找齐贼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杨建首先提审了负责援军的他骆拔,他骆拔一脸落魄,被两个士兵押解着走进营地,“咕咚”一声按在地上。
他身上都是锁链,几乎是五花大绑,齐军又全部被俘虏,根本没有挣扎的可能性,看到杨兼等人,眼中一片死灰,却抱着一丝侥幸,说:“你们不要杀我,我可以做人质,我可以做人质!”
杨兼挑唇一笑,说:“人彘?人彘好啊,兼还从未见过有人上赶着做人彘的,各位说说看,他想做人彘,咱们是先砍了他的胳膊,剁了他的腿,还是先挖了他的眼睛,剪了他的舌头?”
他骆拔一听,立刻死死闭上嘴巴,生怕被剪了舌头一般,使劲摇头,杨兼显然不是误会了他,而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他骆拔连忙改口说:“不是人彘!不是人彘!我可以做俘虏!我的母亲乃是大齐侍中!太子都是我母亲养大的,你们不要杀我,想要甚么都可以!要财币,我给你们给你们!别伤害我!”
杨兼幽幽一笑,说:“财币?你看兼是缺钱的样子么?”
杨兼可是隋国公世子,就算隋国公杨忠再勤俭,也是北周的柱国,每年的粮俸领着,怎么可能缺钱?
他骆拔瑟瑟发抖,瘫在地上,不知道该如何求饶才好。
杨兼随即说:“我问你甚么,你就答甚么,倘或你不说实话,或者兼觉得你回答的不好听,便剪了你的舌头,不过……你放心,兼不会一口气把你的舌头全剪下来,每次只剪一刀,一刀一刀把你的舌头划上花刀,入油锅一炸,你的舌头便会像菊花一样炸开,十足入味,外焦里嫩,啧啧……”
他骆拔算是见过大世面儿的人,他和他的母亲可是从宫奴爬上来的,甚么样的狠人物没见过?但是他当真是没有见过要把旁人的舌头划成花刀,下油锅去炸的,只是听一听,便觉得后背发汗,浑身冷战。
别说他骆拔了,在场其他人一听,短时间之内也不想再食油炸食物了,总觉得杨兼所描绘的画面感太强,倘或再食油炸食品,可能会引起“身体不适”。
“我说!我说!”他骆拔立刻点头说:“我甚么都说!”
杨兼说:“你们齐军的大营为何失火?”
他骆拔第一个问题便回答不上来,他当时在大营外面,根本不知情,还在和高阿那肱争夺战功,硬着头皮说:“我……我实在不知情啊!我没骗人,没有骗人!真的不知情啊,不要剪我舌头!”
杨兼眯眼说:“你不知情?”
“真的!千真万确!”他骆拔生怕杨兼把他的舌头炸成菊花,连忙说:“是真的,我当时……我当时带兵出了军营,也是看到浓烟滚滚,这才……这才赶回营地,已经失火,我也……我也很纳闷呢!”
齐军营地失火,绝对不是不小心失火,营中烧的七七八八,肯定有助燃物,必然是有人刻意放火。
杨兼思虑了一番,又说:“那你们齐军又为何会落入土坑之中,是何人挖的土坑?”
“这……这……”他骆拔吭吭唧唧的说:“是我……我挖的土坑……”
“好你个他骆拔!”宇文会立刻拍案而起,大吼说:“死到临头你还嘴硬,想要用如此拙烂的借口诓骗我们!我看你是不知道害怕!”
“饶命啊!饶命啊!”他骆拔连连磕头,说:“是真的!我没骗你们呢,是真的,我……我挖的坑,我只是因着看不惯高阿那肱那个孙儿,所以才……才……”
不怪宇文会不相信,以为他骆拔是诓骗他们的,毕竟他骆拔和高阿那肱都是北齐的人,他们显然是自己人,自己人又怎么会坑自己人呢?
他骆拔悔恨的说:“我……我就是觉得高阿那肱那个孙儿他……他狗眼看人低,一时气不过……”
他骆拔不敢隐瞒,于是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去见小包子,小包子杨广说高阿那肱叫他太监的事情全都复述了下来。
杨兼微微蹙了蹙眉,没成想这其中还有自己儿子的事情?
倘或这个事情放在别人身上,那绝对是挑拨离间,简直便是釜底抽薪,挑起他骆拔和高阿那肱的内斗,但是这事请放在小包子身上,小包子年纪那么小……
杨兼摇了摇头,心想不可能,必然是高阿那肱的确这般说过,小包子才记在心中,并非挑拨离间。
他骆拔也是如此想的,因此愤恨高阿那肱,便偷偷设下了埋伏,想要把高阿那肱坑在半路,自己去领头等功。
他骆拔说:“那些土坑是我……是我令人挖的,千真万确,要不然为什么挖在那里,高阿那肱却没有发现呢,的确是我叫人挖的,我平日里负责军营周围的巡逻,所以……所以挖坑很方便,高阿那肱根本无从察觉。”
宇文会都懵了,还真是自己人坑自己人?
的确如此,这么一想,那些土坑虽然并非挖在齐军营地的大门口,但是挖在了必经之路上,必然是了解齐军动向的人,而且那里距离齐军营地有些近,这么大的坑,如果是旁人挖坑,动静肯定很大,齐军必然有所察觉,唯独是自己人……
众人有一百种想法,一千种想法,唯独没想到齐军自己人坑自己人,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骆拔说:“至于……至于失火,我是真的不知情啊,当时我们都在军营外面,我以为十拿九稳,又一心想要去抢头功,所以……根本没有在军营里留多少人,后来便看到营地失火,火蛇冲天,我就顾不得旁的,连忙打马赶回去了,再后来,你们……你们也来了,剩下的你们都清楚了!我真的没骗人,别剪我舌头!别剪我舌头啊!”
杨兼再次陷入了沉思,这也……太巧了。
杨兼淡淡的说:“把高阿那肱也提审上来。”
很快,又有两个士兵从外面走进来,押解着同样五花大绑的高阿那肱,高阿那肱一只眼睛瞎了,眼珠子被扎的烂七八糟,脖子上深深的血痕已经结疤,他进来一眼就看到了他骆拔,立刻狰狞大吼:“他骆拔!!你这个竖子,毁我计划,我杀了你!!!”
他骆拔见高阿那肱五花大绑的就要冲过来,连忙大喊着:“别……别让他过来!”
“计划?”杨兼此时幽幽一笑,说:“高阿那肱,甚么计划?难道是准备偷袭会盟大营的计划么?”
“你?!”高阿那肱用他的独眼死死瞪着眼睛,随即恍然大悟,营地失火,周师突然闯进来,这显然不是巧合,什么会盟全都是骗局。
“你骗我?!”
杨兼轻笑说:“骗你怎么了,很新鲜么?”
高阿那肱挣扎着大吼:“我杀了你!!我杀了你!!还有你那不得好死的小崽子!杀了他!!杀了他——!我的眼睛,眼睛!!你们一家子心狠手辣,不得好死!”
“心狠手辣?”宇文会大步走过去,一把提住高阿那肱的衣领子,说:“心狠手辣,高阿那肱,你现在只瞎了一只眼睛,知道甚么是心狠手辣,后面还有很多心狠手辣等着你呢!!”
“嘭!”他说完,直接一甩手,将高阿那肱狠狠摔在地上。
高阿那肱怒吼着:“如果不是那个小崽子,你们绝对抓不到我!”
小崽子?高阿那肱口中的小崽子,必然就是杨兼的便宜大儿子杨广了。
旁人不知情,但是高阿那肱知情,营帐中的鱼线,还有那只扎瞎自己眼睛的小匕,绝对不是偶然,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的确是杨广那个半大的小娃娃设下的圈套。
高阿那肱说:“如果不是那个小崽子扎瞎了我的眼睛,你们根本抓不住我!!”
杨兼复又蹙了蹙眉,似乎在想甚么。
宇文会不以为意,毕竟杨广现在可是个奶娃娃啊,当时在齐军营地里,小包子哭的痛哭流涕,一看便是被吓坏了,怎么可能有坏心眼儿?更别说是扎瞎眼睛这种血粼粼的事儿了,宇文会是一百二十个不相信的,怕是就算亲眼所见,他也不会相信的!
宇文会冷笑说:“技不如人,你便找各种借口,找也找个像样一点的!免得旁人笑掉大牙!”
“你们不相信?!”高阿那肱指认杨广说:“你们不相信,在场之中只有我与那小崽子,难道是被阉了的宇文胄突然跳起来扎瞎了我的眼睛吗?!”
“你说甚么?!你这畜生!!”宇文会听到高阿那肱对自己的兄长出言不逊,立刻冲过去,第二次将高阿那肱提起来,眼球赤红,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嘶吼:“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高阿那肱昂着脖颈说:“我乃大齐武卫将军,太子跟前的红人,你们若是敢动我,大齐不会饶过你们的!倘或识相的,便放我离开!”
“识相?”杨兼突然轻笑一声,慢慢站起来,抖了抖自己的衣裳,说:“兼此人,最不识相。”
他抬了抬手,幽幽的说:“大将军不必亲自动手,这看热闹,还是狗咬狗最有意思,不是么?”
宇文会奇怪的看向杨兼,不知杨兼是甚么意思,杨兼抬步走出幕府营帐,说:“把这两个阶下囚带到武场之上。”
“是,将军!”
士兵们立刻押解着高阿那肱和他骆拔来到武场之上,周师的士兵们围绕着武场,围成一个圈,里三层外三层。
杨兼让人将席位摆在武场旁边,置备席子、三足凭几,还有案几与酒菜,摆明了一番看热闹的模样。
又让人将木桩拦在武场之上,好似猎场的围栏一般,高阿那肱和他骆拔便站在围栏里面,士兵给二人松绑。
杨兼坐在席上,歪歪斜斜的倚着三足凭几,整个人悠闲又慵懒,午后的日光暖洋洋的抛洒而下,炙热又热烈。
杨兼笑着说:“发给他们武器,狗咬狗嘛,自然要有獠牙了。”
尉迟佑耆依言,将两把钝刀扔进围栏之内,是两把钝钝的小匕首,也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
他骆拔慌张的盯着地上的匕首,高阿那肱则是哈哈大笑:“你这周狗!想要挑拨离间?!我们是不会如你愿的!”
杨兼一笑,悠闲的伸手过去,托起案几上的羽觞耳杯,对着日头晃了晃,说:“你们两个人之中,只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谁先切掉对方的男/根,谁就可以活命,反之……”
杨兼的话轻飘飘的,从他口中说出来,好似一点子也不粗俗,他骆拔和高阿那肱二人下意识的全都看了一眼地上的匕首,但是二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动弹。
杨兼也不着急,说:“没干系,兼有的是闲工夫,不着急,你们可以慢慢思量。”
他骆拔怒吼说:“你们周人不要欺人太甚!!我们是不会自相残杀的!”
他的话音说到这里,分明口口声声说不会自相残杀,下一刻却突然暴起,原来那大义凛然的言辞,不过是混淆视听用的,想要趁着高阿那肱不备,偷袭高阿那肱。
不过高阿那肱留了一个心眼,他向来看不起他骆拔,自然多留了一个心眼,眼看着他骆拔暴起,也冲过去,二人“啊啊啊啊”的大吼着,一个人扑到一把匕首,抓起匕首就往对方身上扎去。
“你这个阉人!!!你不是说不会自相残杀吗?!”
“高阿那肱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一向看我不起,我今日便宰了你!!让你成为真正的阉人!”
二人瞬间你死我活的扑倒在一起,因着杨兼吩咐给他们的兵刃都是短兵,所以二人打起来你死我活,好像肉搏一般,不只是用兵刃,甚至还上手去抓,上嘴去咬,撕扯着对方。
“妙,妙哉。”杨兼轻轻抚掌,说:“果然,狗咬狗有趣儿多了,真真儿精彩。”
高阿那肱与他骆拔扭打在一起,兵刃很钝,又是短兵,用起来根本不利索,两个人缠斗良久,果然自己人打自己人场面才更加精彩,简直是肉沫横飞,不堪入目。
“啊啊啊啊——!!”不一会儿,武场之上传来惊天动地的惨叫之声,耳听“呲——”一声,鲜血喷出,众人仔细辨认了一番,这才看到,原来是他骆拔不敌高阿那肱。
当!!
高阿那肱将染血的匕首一扔,打起自己人来一点儿也不手软,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说:“如何!你们现在可以信守承诺,放了我罢!放我回邺城去!”
杨兼站起身来,往武场上看了一眼,忍不住撇了撇唇角,“啧啧”两声,随即拍拍手,说:“把高阿那肱这个齐贼拿下。”
士兵一拥而上,高阿那肱身上本就有伤,刚才还和他骆拔拼命搏斗,这会子哪里还有甚么力气,瞬间被士兵押解在地上,面颊贴着地面,奋力挣扎怒吼:“你们不讲信用!!分明是我赢了!”
杨兼微微一笑,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说:“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兼这个人最不讲信用,这叫……兵不厌诈。”
“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高阿那肱怒吼起来:“你这个下贱之人,不得好死!!你不讲信用!”
杨兼说:“难为日前高将军送来一份厚礼,兼当真是无以为报,不过高将军放心,有来有往才是礼,兼马上便还礼给高将军。”
杨兼说着摆摆手,随即上来几个膳夫,抬了一个水精制作的大酒缸,水精打磨得光滑明净,十分透亮。
“啪啪!”杨兼拍了拍水精酒缸,说:“来人,把高将军的好宝贝切下来,放在这只酒缸里泡着,泡成一坛好酒,再送到邺城去做见面礼。”
“放开我!!放开我——”高阿那肱这会子才知道怕了,叫喊着:“我是大齐的将军,你们不能,不能……”
“是了,”杨兼似乎想起了甚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险些给忘了,这高将军浑身都是宝,除了他的大宝贝儿,脑袋瓜子也切下来,挂在城门外面……”
他说到此处脸色一凛,收敛了所有笑容,森严阴霾的说:“曝尸三日,扬我军威!倘或有敢进犯者,如同此贼!”
杨兼砍掉了高阿那肱的脑袋,把高阿那肱的男/根泡酒送回了邺城,俘虏齐军一万五千人,潼关之外的齐军全部溃散,就连粮草也没剩下。
不止如此,杨兼除了自己手头上的一万先锋,和俘虏来的敌军一万五千人,还兼并了潼关的军队,如此一来,零零总总,足足四万人之众!
南北朝时期战争频发,比较动荡,因此这个时期的人口数量并不多。人口不多,兵马数量也不见得太强盛,严重缩水了不少。
北周的兵马制度,沿用了小皇帝宇文邕父亲制定的府兵制度,上有八大柱国,每个柱国督两个大将军,每个大将军督两个开府将军,总共二十四开府,视为二十四军。六府总领于天官,因此大冢宰宇文护总领二十四军,说出来不怕吓人,每位柱国领兵只有八千,正规军加起来一共——五万!
当然,这只是中央正规军的人数,而且这五万兵马全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在宇文护的统帅之下,兵力强盛,以一敌二不是大话。
北周的正规军总共才五万人众,杨兼一口气竟然收归了小四万人,这数量是相当惊人的。
杨兼初出茅庐,声名大噪,一时间威名远播,众人都等着看热闹,哪知道这热闹,看着看着,突然变得……太大了。
京兆长安,大德殿。
殿门紧紧关闭,中官们全都站在外面侍奉,小皇帝宇文邕召见卫国公宇文直,已经召见进去半个时辰还有余,也不知在里面谈些甚么。
大冢宰宇文护奉命进宫,已经到了大德殿门口,中官连忙前来迎接,一打叠的作礼,说:“大冢宰,您来了,听说大冢宰昨儿个又出了一夜公务,当真是辛苦了。”
宇文护笑笑,十足虚伪的说:“都是为了人主办事儿,哪有甚么辛苦的?”
中官赔笑说:“是是是,大冢宰,请您稍待片刻,人主召见卫国公,这会子还没说完话儿,想必也快了,您再等一等。”
宇文护幽幽一笑,说:“不着急,做人臣的,等得。”
宇文护哪里能不知道,小皇帝召见卫国公宇文直还能为的甚么事情?还不是为了杨兼扬名立万的事情?
当初可是宇文直举荐杨兼作为先锋出战,宇文直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想要把杨兼弄死在前线,他觉得杨兼初出茅庐,根本没有本事儿,也没有经验,绝对有去无回。
结果的确是有去无回,但并非杨兼,而是朝廷的兵马,简直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经过潼关一战,杨兼的兵马急速膨胀,从一万先锋,膨胀成了两万、三万,甚至是将近四万,几乎能与正规军的数量匹敌,小皇帝此时能不生气,能不着急么?
宇文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会子自然被小皇帝召进宫中喝骂一通。大德殿即使闭着殿门,也能听到里面的训斥声,一声声传出来,中官尴尬的笑了笑,宇文护并未在意,也笑了笑。
大德殿之中的宇文直却笑不出来,此时他低垂着头,弓着身子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连连认错,说:“人主息怒啊!皇兄……皇兄,弟弟也不知会变成这样……”
“你也不知会变成这样?!”宇文邕“嘭!”一声,直接将文书扔在宇文直的脸上,说:“你好好儿看看,这是边关送来的邸报!你给寡人好生看看!隋国公世子大获全胜,在潼关俘虏齐军一万五千人,斩首蜀国公之子,兼并潼关驻军,你给寡人一字一字的看清楚!看清楚!”
“臣知错!臣知错!”宇文直怎么可能看不清楚,他比谁都清楚,心惊胆战的不能自已,杨兼现在彻底被他们喂肥了,这一万先锋也不知道能不能收回来,接下来杨兼还要一路打到晋阳去,等到了晋州,按照这个速度,不知道杨兼的兵马还能膨胀成甚么模样。
宇文直才是最害怕的那个,因着小皇帝送杨兼去战场,也是暗地里想要送杨兼去死,而宇文直送杨兼去战场,那是摆明了给杨兼使绊儿,现在杨兼没有被绊倒,他反而已经快要死了。
宇文直连连磕头,说:“皇兄放心,皇兄放心!弟弟已经有了对策,皇兄大可以明面上派兵去送粮草,还有酒肉犒赏三军,实际上派人去收回镇军将军手中的一万兵权,同时派人接管潼关驻军,如此一来……如此一来镇军将军手中只剩下一万五千的齐军叛逆,这些叛逆刚刚被俘虏,必然无法归心,都是一把子乌合之众而已。”
宇文邕狠狠的喘出一口气来,眯着眼睛盯着宇文直,宇文直不敢直视,吓得低垂着头良久,终于听到小皇帝开口了。
宇文邕冷冷的说:“你捅出来的篓子,你去收拾。”
宇文直吓了一大跳,小皇帝这话的意思是,让自己去安抚杨兼,同时收归兵权?
需要从杨兼手中收回来的,是一万先锋军队,还有一万多人的潼关驻军,说起来是容易,毕竟先锋是小皇帝给的,潼关诸军是潼关当地的军队,但是这肉包子都咬在狼嘴里了,还不是狗嘴里,宇文直要伸手去掏,胳膊岂不是会被咬断?!
“臣……臣……”
小皇帝宇文邕眼睛一眯,说:“你去,还是不去?”
宇文直额头上都是冷汗,最终只能瑟瑟发抖的说:“臣……臣去,去……”
小皇帝宇文邕点点头,说:“倘或你能收归这两拨兵马,寡人便留你在潼关驻守,令潼关兵马,倘或你收不回来……”
他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
宇文直已经听明白了,倘或他收不回来这些兵马,小皇帝不用办他,杨兼肯定已经办了他。
宇文直头上的冷汗更多了,小皇帝宇文邕朗声说:“请大冢宰进来罢。”
大冢宰宇文护在外面等了很长时间,走进大德殿之中,低头一看,地上全都是文书,扔的烂七八糟,宇文直跪在地上,脸上还有血痕,摆明了是被文书砸的。
小皇帝见了宇文护,脸色便是不一样,笑起来十足的无害,而且满满都是信任,说:“大冢宰久等了,寡人当真过意不去。”
宇文护也是装模作样,说:“人主言重了。”
小皇帝宇文邕又说:“今日叫大冢宰过来,其实是想要褒奖大冢宰,大冢宰这个指挥领兵有方,此次与齐人的战役旗开得胜,大军还没抵达晋阳,已经狠狠搓了齐军的锐气,寡人甚是喜悦啊。”
宇文护笑了笑,心说没看出人主哪里有甚么喜悦,反而一副马上便要哭出来的模样。
宇文护拱手说:“老臣惶恐,这实在不是老臣的功劳,全赖卫国公举荐有功,隋国公世子果然虎父无犬子,一鸣惊人,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宇文护这么一说,宇文直又被狠狠的瞪了一眼,把头垂得更低。
小皇帝宇文邕调整好吐息,笑的有些僵硬,说:“寡人寻思着,前线大军旗开得胜,令人欢喜,便打算派遣一个使者,前往潼关,带一些粮草和酒肉过去,犒赏三军,大冢宰毕竟是总指挥,意下如何?”
宇文护笑了笑,他哪里能不知道小皇帝的心思?恐怕小皇帝这会子着急了,想要把杨兼的兵权要回来,当下便说:“人主英明。”
兵权在杨兼手中,要不要的回来,和自己也没有干系,左右最着急的是小皇帝,不,最着急的应该是一手把狼喂大的宇文直,自己是不着急的。
小皇帝宇文邕得到了宇文护的首肯,便对宇文直说:“卫国公,你方才不是主动请命,想要做这个使者,前往潼关,犒赏三军么?”
“是……是、有这么回事儿!”宇文直僵硬的回答,说:“臣……臣听说潼关大捷,不胜喜悦,所以……所以主动请命,还请人主首肯。”
宇文邕说:“有劳六弟替寡人分忧,六弟前往潼关,寡人最是放心,那六弟便着手启程罢,别耽误了时日。”
“是,臣领诏。”
……
潼关营地,杨兼兼并了数股兵马,这些日子忙碌着收并的问题,整装待发,准备继续挺进队伍,向着晋阳慢慢推进。
杨兼坐镇在幕府之中,看着文书,宇文会大步走进来,“哗啦”一声掀开帐帘子,动作十分急切,说:“坏事儿了!”
杨兼堪堪用了午膳,哄着“脆弱”的小包子睡下午觉,他这会子也有些犯困,尤其文书生涩难懂,言辞十分拗口,杨兼看着看着,越发的觉得瞌睡虫上来了,眼皮沉重的很,差一点点便要睡着,突听宇文会的大喊,一瞬间便醒了过来,甚么睡意也没了,干脆将文书放在一旁,说:“怎么了?”
宇文会手中拿着文书,着急的说:“快看!京中送来的!”
杨兼看见文书就头疼,揉了揉额角,说:“你阅过了?直接说来听听。”
宇文会哪知道是杨兼不想做“翻译文言文”,不疑有他,立刻说:“人主知道你兼并了小四万兵马,下令不要让咱们挺进,说是派了使者来犒赏三军,让咱们原地待命,等待使者!”
他们在潼关的日子已经很长了,正准备发兵晋阳,和突厥军队,杨整的三万大军汇合,哪里知道小皇帝突然下令让他们原地整顿,这不是耽误时机么?
宇文会抖着手中文书,说:“绝对是人主忌惮你手中的兵权,因此派了使者过来,明里犒赏,暗地里想要收归你的兵马。”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继续:“你可知,从京兆派来的使者,是甚么人?”
杨兼又没看过文书,他哪里知道是甚么人,宇文会也没想让他回答,自己神神秘秘的自问自答说:“是宇文直!”
杨兼听罢,只是了然还一笑,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了。”
宇文会说:“摆明了宇文直坐不住了!他这趟来做使者,绝对不简单,咱们一定要多多提防才是了。”
杨兼站前身来,伸了个懒腰,说:“你来得正好儿。”
宇文会说:“怎么好?”
杨兼露出一个极其和善的笑容,温柔的能掐出水来,对宇文会勾了勾食指,宇文会却下意识后退一步,说:“你……你要干甚么?!”
杨兼走过去,按住宇文会的肩膀,把他按在席位上坐好,拍了拍案几上的文书,说:“这些文书,都是新鲜的,还热乎乎的,大将军既然来了,批改好了再走罢。”
“你!”宇文会一把拉住杨兼,说:“你是主将,这些文书你批才是!”
杨兼笑得一脸正直,说:“是了,兼是主将,在这军中兼说了算。现在本将令你来批文书,批不完不许食晚膳。”
“你……”宇文会瞪着眼睛,面对杨兼的无赖,似乎有些词穷,说:“不行不行,我还要去看我兄长呢。”
杨兼不让他起来,把文书扔在他手里,说:“乖乖批文书,兼替你去看兄长。”
“你怎么替我看兄长?”
杨兼扬起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说:“兼先去膳房熬粥,然后端过去探望宇文郎主,宇文郎主不是最喜兼熬的粥水么?难道……大将军会熬粥?”
宇文会:“……”
宇文会彻底语塞,说的无错,兄长最喜杨兼熬得美龄粥,偏生宇文会不会熬粥,生火都跟放火似的,于是只好坐在席上干瞪眼,嘱咐说:“熬得烂一些,别太硬。”
“知了。”杨兼扬长而去,摆摆手,丢下一句“唠叨”,便潇洒的走了。
杨兼离开幕府,进了膳房熬粥,将一碗粥盛出来用冰镇着,等着儿子午睡醒了,给儿子吃冰粥,另外一碗放在承槃中,端着便往宇文胄的营帐去了。
杨兼进去之时,宇文胄正想起身,一个人挣扎着,杨兼连忙大步跨过去,扶着宇文胄起身,宇文胄满头都是薄汗,笑了笑,说:“多谢。”
“无妨。”杨兼将粥端出来,放在宇文胄手里,让宇文胄自己吃粥。他知道,宇文胄的自尊心很强,除了他弟弟宇文会,其他人都不能喂粥给宇文胄。
杨兼在旁边坐下来,说:“你的宝贝弟亲在幕府,被兼劳役着批看文书去了,等你食了这碗粥,大抵也就忙完了。”
宇文胄笑了笑,似乎想到宇文会不甘心,却无可奈何批看文书的模样,只觉还挺下饭,他正好饿了,因着身子缘故,宇文胄一餐不能吃太多,所以很容易饿,每日下午都会加食一顿。
宇文胄用小匕轻轻的拨着浓稠的粥水,突然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甚么,说:“是了,我心中一直有一件事儿,觉得应该与将军说一说。”
“甚么事?”杨兼问。
宇文胄将粥碗放下来,说:“是关于小世子的事儿。”
杨兼奇怪的看了一眼,宇文胄说:“我与小世子被关押在齐营之时,我虽失血过多,但其实并未彻底昏厥过去,大抵还有一些意识……高阿那肱嫌少踏足关押我们的营帐,因此我并未听高阿那肱提起过他骆拔之事。而且若不是听小世子提起,当真也不识得他骆拔此人,更不知他骆拔乃是齐人宫奴出身,更别说是阉宦之词了。”
杨兼听到这里,眯了眯眼目,收敛了可有可无的笑容,突然认真起来。宇文胄一直和杨广关押在一起,高阿那肱几乎没去看过他们,只是把他们关押起来,当时他骆拔来营中查看人质,宇文胄其实并没有彻底昏死过去,一直有一点意识。宇文胄被俘在齐国呆了那么久,都不认识他骆拔,奇怪的是,小世子只是个小包子,竟然一眼就认出了他骆拔,而且还知道他是宫奴出身,宇文胄一直很是奇怪这点。
因着高阿那肱几乎没出现在他们面前,更别说高阿那肱辱骂他骆拔是宫奴太监之事了,绝对是子虚乌有,全都是小包子杨广杜撰出来的。如此一听,亦非巧合,没有任何悬念,杨广绝对是在挑拨他骆拔和高阿那肱的干系,引起他们的内斗。
宇文胄顿了顿又说:“高阿那肱的眼目……的确是小世子扎瞎的。”
随即宇文胄第三次开口,说:“当时我浑浑噩噩,也不知是不是听错了,隐约听到小世子口中说着……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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