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没时间想这一个道德问题,他再次翻出窗户,匆匆地决定离开。
但在胡同口处,梁恒波低着头,和另一个衣着华丽时髦的少年打了个照面。
欧阳文率先认出是他,不由说:“是你。”
梁恒波只觉得两耳嗡嗡直响,脑袋也疼得厉害。他平生第一次做小偷,还极可悲地偷了前女友家的存钱罐,如果被抓到,他真的会颜面无存。
宋方霓会怎么想他?梁小群怎么办?她肯定没想到儿子做了小偷。舅舅怎么办?
“你来干什么?”欧阳文皱眉问。
“宋方霓不在家。”梁恒波绷紧脸,先说了这句。
欧阳文果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话说:“她去哪儿了?”
梁恒波一时没说话。他感觉,不光是握着史努比存钱罐的手在抖,他的双腿居然也在发抖。整个人都显得很滑稽。
但那边的欧阳文却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走上来。
“怎么,你是来找宋方霓复合的?听说,你俩分手了?”欧阳文笑着说,上下打量他,“嘿,你瞒得了宋方霓,瞒不了我。我可是知道你身上都发生过什么事。”
梁恒波的心脏紧缩,猛地看着他。
欧阳文的眼睛飞快地来回转:“我知道,你得了抑郁症。”
梁恒波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很平静地笑了:“你得抑郁了我都不会抑郁。”
他的语意平静,肯定有什么令人森然的东西。欧阳文下意识地止住靠近的脚步,他看了一眼头顶上的蓝天,再看了一眼地面。
“我警告你,别再跟宋方霓走那么近,你会害死她的。”欧阳文阴郁地说。
梁恒波已经判断出眼前这个欧阳文是一个绣花枕头,不值得交谈。此地不宜久留,他抿了抿嘴,什么也没说,就抱着存钱罐低头往前走。
但是,再次被欧阳文拦住。
“你和宋方霓分手是对的。不是我咒你,但是据我所知,抑郁症可是治不好,所有的抑郁症患者最后都会去自杀。”他说。
一股寒意,突然之间顺着梁恒波的脖颈流到了脊背。
他动了动下巴,缓慢地转过头:“什么?”
“什么什么。”欧阳文拖长声音,他不耐烦地说,“别忘了,你那个朋友就是这么死的。神经病人不配谈恋爱。”
“是吗?”梁恒波说,突然间,他笑了。
欧阳文平生都被捧在手心,哪里见过这一种令人心生冷意的笑容,他心生恐惧,下意识地转头,飞快地往外跑。
但梁恒波撒腿就跟上他。
两个男生跑得都极快,但欧阳文的跑车就停在不远处,他迅速地钻进去,慌慌张张地把车窗锁按下去。
梁恒波不会拉跑车门,猛踹了欧阳文的车一脚,车身震动。
“你配不上宋方霓!因为你就是精神病!神经病!一个疯子!知道吗,精神分裂他妈的是形容你的,你全家都他妈有病!”欧阳文在车里迅速启动车,他扔下了最后一句,“你应该去看看精神病医生或者自杀,赶紧死,死了都没人会想你,因为你这人真的很奇怪!”
欧阳文一脚油就开走了。
也是从那天之后,梁恒波的精神剧烈地恶化。
欧阳文那几句话萦绕在耳边,那几个词,开始像一股无形的力量拽住自己。梁恒波越想抗拒,就越向深渊跌去,他的意志力飞速流失,到某天早晨,他发现自己都下不了床。
梁小群最先发现儿子不对,在漫长的拉锯后,梁恒波终于勉强答应去看精神科医生,几次试药后,期间吃了德巴金丙戊酸钠,整个人长胖了十五公斤。
在此过程中,那个史努比存钱罐就放在他桌面,他没精力管,梁小群也不会扔。
这么多年,直到搬进新的公寓。
他的私人物品极少,家却大。梁恒波不想把史努比存钱罐放在卧室,也不想放在杂货间,索性放在厨房装杯子的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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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方霓听着这一切,低头轻轻地抚摸着存钱罐,再看着他。
她说:“为什么没把这事告诉我?”
梁恒波苦笑着,沉默了会。
偷东西这事,实在是没什么可骄傲的吧,甚至有违他所受的教育。梁恒波轻说:“我还在你的存钱罐里发现了几百块钱。当时和二猴子他们喝酒,全都花光了。对不起啊,宝宝。”
宋方霓说:“我要去操欧阳全家。”
梁恒波一愣。他说:“嗯?”
梁恒波从来没有听过宋方霓说过脏话。
脏话,其实是知识和语言匮乏的低智表现,梁恒波自己在工作里也很少说,一时之间,只觉得很诧异也有点好笑。
但宋方霓垂着眼睛,她抚摸着史努比的头,极低地说:“如果我当时在场,知道会怎么样吗?”
她会用存钱罐,或者身边捡起来的石头,或者,直接用拳头,开始砸欧阳文的头,一直砸,一直砸,砸到存钱罐或欧阳文的头颅有一个率先变成齑粉。就算被抓起来坐牢和判死刑,也绝不在乎绝不后悔。
宋方霓的脸僵硬,心中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戾气,仿佛是滚烫的火星,溅在她的眼睛,脸和手心,整个人爆炸了。
“要是我知道欧阳文敢跟你这么说话,绝对不会……,”她形容不下去,那股感觉让她的声音都变得像尖叫,宋方霓骂了一句,“废物点心!”
虽然场合实在不合适,梁恒波还是忍俊不禁,他捂住嘴,觉得她太可爱了。
“啧,骂得词还令人挺有食欲。”他调侃。
宋方霓整张脸却是真的又青又白,仿佛被仰面打了一个耳光。
“我会去警告欧阳文,如果他敢再跟你说一句话——”她静静地说,
梁恒波不禁皱眉,他冷冷地截断她:“宋方霓,你现在是我的妻子,我宁愿你后半辈子都别见到他。”
宋方霓突然之间用力地猛拍了一下桌面:“我不在乎!他再敢靠近你一步,我就亲自杀了他。”
她的掌心整个都被震得通红且涨痛
为欧阳文,为了梁恒波承受这种最卑劣的羞辱,也为了自己。
有一段时间,她竟以为,欧阳文在某一种大众价值观里是对的,他好像只是嘴巴坏,其他方面都可以。她以为欧阳文的凉薄是一种坚定,他的麻木是一种自信,她为这一个世界存在这种人和自己允许他靠近自己感到恶心。
梁恒波也终于发现,宋方霓现在真的生气了,他迅速地走过来将她拥在怀里。
宋方霓强烈地挣扎着,完全不肯让他抱,她太羞愧了,觉得自己不配被这么温柔地对待。
梁恒波在小的时候,经常照顾他无端大哭和发怒舅舅,有时候难免涉及暴力。但是,对待宋方霓,可以换另一种方法。
他捧起她的脸,撬开她的嘴。
宋方霓直觉地后退,他扣着她的腰不让她动,直到她憋不出气,松开牙关,舌尖触到他的,他们的呼吸慢慢同频。
唇舌交缠的感觉真美妙,没有焦虑,没有猜疑,没有伤痕,没有担心。也喜欢被他紧紧地正面或背面抱着,接受他的温柔,他的气息那么近,那么近,近到了——
梁恒波突然离开她的唇,她睁眼看他。
“你不是问我有没有想你么?”他说。
她心想,自己问过吗?
他拎着她的手,哑声说:“我会让你感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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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小别胜新婚,两人夜晚也没出去吃,靠在床头吃的外卖。宋方霓选的口味,送来两张九英寸的薄底披萨。
吃的时候,梁恒波每取走一片,宋方霓就从旁边的披萨盒里,新拿一块补上,这样子做,摆在他们眼前的披萨,总是会形成一个完整的、毫无缺角的圆。
梁恒波大概知道她在干什么,只是笑笑。
宋方霓却看着他欲言又止。
他就喟叹:“你在床上的时候废话真的很多。是又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吧?”
她轻轻地贴着他手臂,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可能会惹他不快。
梁恒波抿了抿唇。
女人么,问的问题,无非那几样:分开这么多年,有没有交过其他女朋友。他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再或者,更现实点,他收入多少。
也没什么好避讳的现实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没有,确实没有女朋友,他看不上。第二个问题就是这么过来的。第三个问题是,他赚得在同龄人的水平里算是top5的行列。
当然,宋方霓自己也很优秀。他们都是异常有拼搏心的孩子。他嘴上说不关心,内心还是明白的。
得到梁恒波眼神鼓励后,宋方霓终于问:“抑郁,是什么感觉?”
——这个词,其实离着宋方霓很远。
她曾经笑着自嘲,她们底层人民不配得抑郁症,而直到最近这一段时间,她在上海,买了很多的心理学科普书,可是,还是想问问他的感受。
梁恒波简单说:“就像关节炎。平常没有大碍,但发作的时候会行动不便。”
宋方霓的呼吸停顿一下:“很痛苦,对不对?”
出乎意料,梁恒波摇摇头:“与其说痛苦,不如形容为没有什么快乐。完全没法感受任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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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恒波实在是忙,他晚上的时候还是开车去办公室办了两个小时的工,再匆匆地回来。
他估算了下自己效率,把文件类的工作挪到凌晨四点,今晚剩余的时间专心陪宋方霓。
他们又亲热了一次,但这一次他睡着了没一会,就感到喘不过气来。
好家伙,宋方霓正搂着他,半个枕头都湿了。
“宝宝,”他声音微微沙哑,戏谑地说,“怎么了,家里发大水了?”
宋方霓那里反而不说话了。
梁恒波闭着眼睛,把她整个人拉到自己怀里搂住,抱她在怀,他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处,再一点点亲她潮湿脸上的眼泪,泪水是苦的。
他们在黑暗里说了几句悄悄话。
宋方霓说他即使胖了和头发白了,脸也很帅。梁恒波便笑了会,他没关注外貌这些,但从深爱的人嘴里听到夸赞还是很新鲜和自得。然后宋方霓说她一定早点买鱼塘,他很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宋方霓凭借印象,把她曾经在邮件里想对他说的话,全都说了。
“……这些都是我欠你的。”她低声说。
梁恒波却立刻说:“不行,你什么都不欠我的。小凤跟我强调过,她说你说的对。你可以选择跟我交往,也可以选择跟我分手,因为你不欠我的。”
她感觉他的大腿正压着她的小腿。虽然是夏天,梁恒波现在总无意识地会贴到她身上,仿佛很渴望她的拥抱,这让他显得有点脆弱。
她伸手抱住他:“你还没告诉我,和小凤怎么认识的。”
小凤是北师大心理系的,比他大几届,当时刚取得心理师咨询证,是他当时很绝望的时候,在网上误打误撞找到的专业人士。
最关键是,她是免费的,虽然梁恒波加入科讯后,小凤立刻开始逼着他给钱了。
“这么说你可能会不高兴,”梁恒波沉思地说,“小凤是真的帮了我很多,我们之间,从来不是那种浅薄的男女关系。”顿了下,他快速说,“我可没有说咱俩的关系浅薄。”
“你别担心,我不会吃这种醋的。”她用唇碰了碰他的喉结,“再说我确实挺浅薄的,嫁给你就觉得自己比小凤赢了。”
梁恒波笑了:“我上次也是第一次见到她男朋友。小凤很专业,很少让我知道她自己的事情。”
他说话声音很好听,低沉磁性,像慢放的电视剧里的大提琴背景音,宋方霓的眼皮子很快就变得沉甸甸。
“我问你这些是不是太**了,要是你不想说就别说了。我也不会再多问了。”她打了个哈欠。
梁恒波摸着她的背脊,坦然说:“我确实不想提这些。科讯的人,基本不知道我得过抑郁症,我跟他们说,自己只是压力大,董事会的人反正是信了。但是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放松,有时候仅仅看着你也觉得满足。工作后和你视频,也没那么累了。是不是很匪夷所思?”
她已经越来越困:“网上说的那种’吸猫’就是这样。”
他笑的时候胸膛抖了一下:“好像可以这么理解,但是,小猫不能陪我做。”
做什么……她没来得及问就直接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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