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修诣从来不知道有人仅仅只是一张闭着眸的睡颜,就能堪比刀斧加身的利刃一般咄咄逼人,而那艳美至极的脸竟然同那春雨之景意外地相融。
就在这时,衣摆处霜下客的玉牌微微飘出一抹萤光。
宫梧桐羽睫一颤,懒散打了个哈欠,微微张开眸,揶揄笑道:“你还要看多久啊?”
明修诣猝不及防对上那双妖异的异瞳,愣了好一会,陡然猜出来此人的身份,他僵在原地闭眸深深吸了一口气,踉跄着下了塌。
他脸色苍白地恭敬行礼:“多谢小圣尊救命之恩。”
宫梧桐支着下颌,笑着说:“怎么,这回不叫我恶人啦?”
明修诣:“……”
回想起自己之前在愤恨绝望之际说出的愚蠢话,以及在魔族荒洲殿那拼尽全力的一咬……
明修诣的脸火辣辣地发烫,视线匆匆在宫梧桐的手腕上瞥了一眼,讷讷道:“之前是我言语亵慢,出言无状,冒犯了小圣尊,望您恕罪。”
宫梧桐撑着脑袋,层叠的袖子往下堆到小臂上,露出手腕上那还有红痕的齿痕来。
听到明修诣的道歉,他骄矜地哼笑了一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窗外春雨噼里啪啦落下,雨下得更疾了些。
明修诣曾在幼时见过宫梧桐一面。
那年三界阐道会,天幕落雪,雪白僧袍的圣尊宫确撑伞而来,所过之处雪瓣仿佛被风吹拂着分向两边,再卷着圈袭到竹骨伞后。
宫确修长五指握着伞柄微微上抬,露出一双禅寂双眸。
那眸子如同古刹禅灯被寒风一吹而过后的寂冷暖光,只是看一眼就仿佛身处四方古佛寺,心无所挂。
阐道会上众位修士见他,纷纷起身行礼。
宫确一一还礼,他气质脱俗,举手投足全是旁人自惭形秽的雍容——古佛寺上一任佛子,哪怕破了无情道,也是立于云端,脱俗寂灭。
不过那仙人似的人不知察觉到了什么,微微偏头朝伞后道了声:“别闹。”
只是两个字,就让那云端之人沾染了世俗烟火之气,禅絮沾泥。
众人面面相觑。
宫确又道:“出来。”
在众人注视下,宫确身后的雪白披风轻轻动了动,一缕昙花香弥漫而出,而后一个穿着紫衣的少年顶着宫确的披风冒出半个头来。
所有人都是一愣,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往圣尊披风后面藏。
少年宫梧桐身形纤瘦,脖颈上缠了一根红绳,整张面容明艳得过分,他脸上全是病态的苍白,恹恹地扒着宫确的披风不肯出去。
还是个孩子的明修诣听到宫梧桐轻声说:“爹,我冷。”
众人一惊,这才意识到这个仿佛冰雪筑成的少年,正是宫确和纵雪青的儿子。
这是宫确头一次带宫梧桐出现在三界众人面前。
宫确伸出手摸了摸宫梧桐冰凉的小脸,默不作声抬手掐了个决。
刹那间,雪山之巅一阵暖风裹挟着浩瀚灵力横扫着拂去,所过之处春暖花开,枯木逢春。
只是一瞬,那下了千年雪结了万年冰的雪山之巅春意盎然,见不到一片雪花。
众人皆被宫确这大手笔给惊住了,迟迟回不过神来。
宫梧桐伸出指尖往外探了探,确认外面已是春日,才拽着宫确的袖子站了出来。
他环顾四周,礼数有加地微微一颔首。
“见过诸位前辈。”
众人回神,忙道不敢。
明修诣站在不远处,看着那清瘦又带着病色的艷美少年站在宫确身边,眉目间一派淡然禅意。
在近十年里,明修诣总是听说那小圣尊骄纵又刁顽,被九方宗和圣尊宠成了个遭人恨讨人厌的纨绔,但幼时那惊鸿一瞥始终如烙印似的印在他脑海中。
那安静温顺又礼数有加的病弱少年,就算再被宠得无法无天,也绝非是那些人口中令人心生厌恶的纨绔。
明修诣如此坚定着。
宫梧桐刚刚听完一段说书,心情甚好,闻言微微侧身,因为歪躺着的姿势,那侧腰线绷起一个撩人的弧度。
他笑眯眯地说:“我好看吗?”
明修诣一愣,茫然看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事,看看我又不收你钱。”他将金纹昙花小扇展开,给自己扇了两下,笑眯眯道,“食色性也,你也不是头一个看我看呆的男人,原谅你就是了。”
明修诣:“……”
宫梧桐口中说着大度地原谅了,小扇却飘然在指尖转了两圈,反手一握住扇柄。
只见那原本金纹昙花的扇面竟然在一翻一转间换成了白底黑字的四个大字。
——「色中饿鬼」。
明修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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