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谢谢你。”她沉默许久,她慢慢地说,“我现在回想起来,这十年就像是一场梦。谢谢你照顾我,才让原本应该很不幸的我,十年里的每一天都过得非常幸福。但是……但是,梦就是梦,再美终究也是要醒的。”
“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他没有戴眼罩,额前的碎发垂下来,直接遮住了苍蓝色的眼眸。
“现在不说……最后也还是要说的。比起发短信或者打电话,我觉得当面说,会更有诚意。”
“诚……意?”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缓缓摇了摇头,“不用铺垫这些废话。你说这些,是不是想离开我?”
清水樱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只是这一眼,他心如明镜。
胸口处血气翻涌,五条悟几乎尝到了喉咙处的血腥气,再怎么回避也不得不直面这个现实了——她选择离开他,即使救了她的人是他,即使陪了她十年的人是他,即使一直照顾她的人是他——在恢复记忆后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他!
意识到这个事实,他几乎要疯了:“离开我你要去哪儿?你是不是还是打算回到杰身边?!即使他这样对你你还是决定和他在一起?你还爱他?!”
清水樱没有回答他。
其实早在之前,当她在夏油家回想起一切的时候,她就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已经过去十年了,漫长的时间足以淡化爱恨,只要她愿意,她分明可以一直维持这种幸福的生活,可以一直生活在幸福的泡影中。
她真的要为了夏油杰,去伤害陪伴了她十年的五条悟吗?
她不知道。
——直到她在角落里找到夏油妈妈偶然被家庭录像带录下来的临终遗言。
其实清水樱一直都知道,相比自己,夏油妈妈肯定是更偏爱夏油杰的——这当然不是什么错误,更偏爱自己的亲生孩子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以过多苛责的。夏油妈妈能收养她,给她一个家,她已经很感激了。
她原本以为临终前夏油妈妈留下的最后的话,应该是对儿子的爱或恨的表达,又或者是对于他杀害自己的不解和悲愤。但她没想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夏油妈妈断断续续反反复复对夏油杰重复的只有一句话——
她在求夏油杰不要去伤害樱。
她知道夏油杰在弑亲后,大概率下一个要杀掉的目标就是清水樱。
所以才会在生命的最后,留下这么绝望的语句。
真是奇怪,这个普通的女人既不是术师,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她甚至不是清水樱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可是她生命的终点却没有留一句话给自己的儿子,而是在反复地,绝望地恳求他不要伤害自己的女儿。
是啊,她确实是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的吧。
清水樱想。
夏油夫妇大概是打算把整个婚礼过程拍下来,而筹备时又太过忙碌,所以忘记了关摄影机,以至于给了清水樱一个机会,能让她跨越十年的光阴,瞥见十年前她所不知道的事。
也是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选择。
她永远,永远也没办法和夏油杰在一起。
但她也永远,永远不可能和五条悟在一起了。
夏油杰需要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他做了这么多错事,是非要下地狱不可了。
她会亲自送他去地狱,然后下去陪他。
可是这些没必要让五条悟知道。
何必要让他知道她宁愿和夏油杰一起死,也不愿意和他一起好好活下去呢?
即使不是出于自身的愿望,她本身对他的伤害也已经够多的了。
“对不起。”她只能这样说,“我知道说对不起也太清浅了,但是都要分开了,我是真的希望以后的日子你每天都能过得快乐。”
五条悟冷冷地望着她:“我不会祝你幸福的。”
清水樱笑了笑,心平气和地说:“没关系,你不愿意祝福我也没关系。无论如何,我始终是希望你能过得幸福,快乐的。至于亏欠你的……我会想办法弥补的。”
什么叫亏欠你的?
什么叫想办法弥补?
十年的感情和陪伴,最后她得出的结果就是“亏欠”和“弥补”?
真是理性的解决方案啊,像是计算机里写好的程序一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仿佛偿还完以后就不必再和他有任何牵扯,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表明着他这十年就是一个笑话。
太讽刺了。
他眼睫轻颤,像是落于枝头上的雪,下一秒就要碎掉了。
可是他没有让它碎掉,反而掀起眼帘,几乎带了股狠劲,他冷笑着反问:“弥补?你打算怎么弥补?”
“你说了算。”清水樱说,“只要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我能做到的,什么都可以。”
“如果我要你毁掉你妈妈唯一留给你东西,毁掉那只毛绒小羊呢?”
“可以。”
“还有那本画册,也不能留下。”
“可以。”
他知道她有多珍视这两样东西,那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她陷入黑暗时的精神支柱,可是对于他要毁灭这两样东西的要求,她答应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为了和他划清界限,她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他有一瞬间的心灰意冷。
就像是整个人都浸在了冰窖之中,心冷到连呼出来的气都能瞬间凝成冰霜,又像是烈火焚心,一定要把心脏里的每一滴血液都烧干才肯罢休。
扭曲又疯狂的念头在心脏发酵,流入血液中疯狂冲撞肆虐,他突然觉得自己错了,错得离谱,他其实根本没必要好言好语地和她商量——何必要在意她的感受?何必在意她在说什么想什么,何必在意她真正的愿望是什么?他是五条悟,是最强的咒术师,是五条家的家主!只要他愿意,毁掉整个咒术界都是轻轻松松的事!她说什么重要吗?她的感受重要吗?她的选择重要吗?他大可以直接强行留下她,把她关起来,锁起来,囚/禁起来,剥夺她的自由,让她怀上他的孩子,再生几个他们的宝宝,让她的世界里从今往后只有他的存在,她眼里能看到的只有他,除了爱他依赖他她别无选择——
他明明可以这样做不是吗?
……他明明可以这样做。
疯狂的想法像毒蛇一样蛰伏在心脏的角落里蠢蠢欲动,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彻底爆发出来,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他搂着她的腰,脸上挂着苍白的微笑,他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脸:“如果我说,我要的补偿是你必须给我生个孩子,才愿意放你走呢?”
清水樱沉默了几秒,那双清澈的眼眸就这样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可以。”
她答应了。
她已经答应了。
所以可以实施的吧?所以不必犹豫了吧?就算真的按照他脑海里的想法走到无法挽回的那一步,她也不能怪他,对吧?
他低下头,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压在枕头旁,另一只手撩开她大腿处的裙摆,他咬着她的嘴唇摩挲:“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能答应我的要求到这种地步?”
清水樱没有看他,她望着天花板,轻声说:“是我对不起你,这么多年,我很感激你。”
他僵住了,彻彻底底僵在了原地,像是远古荒原上火山爆发时凝成的雕塑,要孤独到天荒地老。
五条悟低头笑了,又像是痛苦到了极点,以至于能尝到唇齿间翻涌的血腥气:“……所以你只是想报答我?”
她没有否认。
他不说话,把她刚才被他脱下的贴身衣物和裙子重新一件一件给她套上,他脸上的微笑太苍白脆弱,如同被人刻意画上去的面具:“你走吧。”
“……悟?”
“刚才我提的要求都不算数,你走吧。”他嗓音很低,像是被砂砾磨砺过般沙哑,透出一股心灰意冷到极点的死气,“我只有一个要求,从今往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再看见你,无论你过得好不好。”
清水樱在原地站了很久,她像是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想,然后她静静地笑了:“好。”
她答应他唯一的要求了。
她走的时候安安静静的,连行李都没带,走得悄无声息。
五条悟在房间里坐了很久,他其实什么都没想,没有刻意去想她,也没有刻意地开始忘记她,只是房间里处处都是她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像空气一样密不透风地包裹住了他。
他一直在房间里坐到夜幕降临,直到天边都挂满星星的时候,才终于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他有些身形不稳地撑着地站起来,抬头就看见了窗外流动的灯火,他突然想起清水樱这么柔弱,这么容易被欺负,现在坏人太多,这么晚了她一个人走在外面会很危险,如果遇到坏人了她该怎么办,如果受委屈了她该怎么办,她好像还没带手机,肯定会害怕得掉眼泪……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五条悟发现自己已经出来了,他正站在路灯下,周围空无一人,就连昏黄的路灯也寂静,寂静到寂寥。
没有清水樱的踪迹。
他这时才恍然,清水樱恢复了记忆,也没有精神崩溃,那么大概率,她的咒力也恢复了。
他轻轻笑了笑。
对了,她以前就是特级术师,原本就不需要他的保护。
她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了。
*
两周后,夏油杰死亡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咒术界。
和这个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清水樱的死讯。
人死如灯灭,外界的纷纷扰扰都不重要了,流言蜚语也都不重要了,爱和恨全都化为尘土,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二零一八年夏末,她死在另一个男人怀里。
他们至死没有再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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