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微芒
文/沐清雨
无人的角落里, 别漾抬腕看了眼表,先开口:“我只有五分钟,时间太长, 不好对栗则凛解释。”
陆司画没想到和女儿这场来之不易的对话还要被计时。她进组的时间不短了,除了在人前遇见,别漾会疏离地称呼她一声“陆老师”外,私下碰面,别漾从未和她说一句话。
有好几次,陆司画其实是故意偶遇她,结果她根本不给陆司画开口的机会。甚至有一次,陆司画主动叫她,她都没理。
陆司画并非一定要和别漾说什么, 能说什么呢?求原谅, 她低不下头,更不想在这个时候低头。关心她, 她连女儿需要什么都不知道, 何从关心?她只是希望, 女儿对自己的排斥不要那么强烈, 她多多少少还是期待着,哪怕是以工作为名,两人能交流几句。
显然,别漾不这么想:“我以为我们是有共识的,除了工作, 应该避免其它交集。或者你觉得,我没有拒绝栗则凛,代表了对你的接受?那你就不了解我了,我不是那么随和的人。”
她有多尖锐犀利, 即便没在一起生活过,陆司画还是清楚的,她看着别漾:“我知道你恨我,我不求你原谅。但是小漾,我到底是妈妈,无论我们的关系多冷漠,我心里都是爱你的。”
别漾轻笑,像听了个笑话,“你爱我什么呀,手机里没我照片,连微信好友都不是,没陪伴没关心,没管过学习没问过工作,连给我介绍个男朋友还是以媒人的身份,你到底爱我什么?你的爱,就放在心里,给自己看吧。”
别漾没有歇斯底里,更没有恶语相向,她甚至还礼貌的微笑,可每一个字都有分量,都像是警告,直戳向陆司画痛处。陆司画清楚自己理亏,这也是她从来不敢面对别漾的原因。
年轻时,总觉得一切都无所谓,凭她陆司画,不该被一场婚姻,一个婴孩困缚住,只要事业一帆风顺,成就感足以弥补所有。等发现那所谓的所有,不完全是此生所求,与女儿已渐行渐远。
在决定去看栗则凛之前,陆司画准备了很多话,此刻竟哑口无言。她演了半辈子戏,可以以陆老师的身份面对栗则凛,借由媒人的口把本该是母亲的嘱咐说给他听,在别漾面前,别说没有台本,即便是有,她的演技也无从发挥。
她只能退一步:“我们同在一个剧组,怎么说都不是陌生人。”
别漾面上依旧心平气和的:“我只是先河外聘的摄影师,我的工作是给颜清拍照,我只需要对她负责即可,至于其它的人情·事故,抱歉,我进组不是来和谁做朋友的。”
她太直接,陆司画明显一噎:“你舅舅一直留在组里,就是担心我们有矛盾,即便是为了让他放心,我们也不必这样针锋相对。”
别漾就猜到她一定会拿陆鉴之说事:“只要你做好你的陆老师,我是不可能和你有矛盾的。”
陆司画因此想到下午发生在片场的事,“你说服孟静改剧本时,也只当我是陆老师吗?”
“你总不会是以为,我在刻意针对你吧?”别漾以为在片场自己的态度与表达足以说明一切,她重申:“郑一的反对我能理解,她作为你的经纪人,要增加你的角色魅力无可厚非。但无论是小说还是剧本,电影还是电视剧,故事的人物必须分主次,次要人物和其他人物都是为烘托和映衬主要人物而生。这也是为什么演员都要争当主角的原因。颜清也已经用实力证明,你能压了她的戏,不是演技问题,而是剧本设定问题。你还觉得我是在针对你吗?”
难怪陆鉴之说她有导演天赋,她现在就是在以导演思维考虑人物角色的关系。从影二十多年,陆司画做惯了主角,她没想到,会被女儿上一课。
她说:“是我误会你了。”
晕黄的灯光自头顶落下来,照在别漾眉眼发间:“我再纠正一点,我并不恨你,只是单纯地对你没感情。你对我而言,是活在电视里,网络上的影后视后,距离我认知中的妈妈特别遥远。我们的血缘关系固然是改变不了,那就不要把彼此都搞得那么累,费心费力去掩人耳目地维系所谓的母女关系。既然不想被人知道,既然要隐瞒到底,最好就是不联系,不见面。”
别漾掐着时间,一次性把话说清楚:“在没有妈妈这件事情上,我并不觉自己多委屈。这个世界上,不如我幸福的人有大把,不是只有我委屈。尤其我以为,除了我自己,没人能给我委屈受。你不用觉得亏欠我,有那份心,不如想想,有个男人为了维护你单身的人设,连个前夫的身份都认领不了,还有个男人因为你,只能让外甥女喊自己小叔。相比之下,更委屈的是他们。你作为母亲,没为我做过什么,同样的,我也没为你做过任何,我们互不相欠。”
她一字一句:“但你,欠他们。”
最后三十秒,别漾说:“接下来我们还有一段时间要在组内共处,涉及到工作,若产生分歧,各有立场,互辩自由。但你是陆老师,我是别漾,你可以连名带姓叫我,就是别叫小漾,太亲热,我不习惯,更不符合我们陌生的关系。”
她说完就走了,不愿听陆司画多说一个字。
自己生的女儿,连狠心都与自己如出一辙,陆司画有口难言。
只是她忘了,是她作为母亲舍弃在先,别漾才把自己伪装成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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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漾在外面站在小片刻,有那么一瞬间,背影冷漠地连风都绕道。
待情绪平复下来,她转身回大堂,就看见了陆鉴之。
她迎上去问:“要出去?”
陆鉴之垂眼看了下搭在手臂上的大衣:“颜清放在这的,我来取。”
颜清宁可把他亲自为自己披上的大衣放到前台,都不肯以还衣之名去找他,倒让别漾有几分意外。她笑睨陆鉴之,不语。
陆鉴之看一眼她单薄的穿着:“不好好照顾病号,出来干嘛?”
别漾没隐瞒,坦言:“陆老师去看栗则凛,我出来送她。”
陆鉴之神色微变。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要不是为了颜清留下,就该干嘛干嘛去,别在组里浪费时间了。”她语气如常,完全不像是和亲妈有过不快。
她是个讲道理的人,但不代表不会翻脸。她越这样没情绪,和陆司画的关系就越僵。
陆鉴之沉吟片刻,说:“知道了。”终是没劝什么。
别漾眼角余光瞥到个挺拔的身影从电梯里出来,她看过去,扬声:“这呢。”
是栗则凛,他手上拿了件外套。
“我先过去了。”别漾和陆鉴之说了声,小跑着去迎栗则凛,先发制人:“不好好在床上躺着,下来献什么殷勤?”说着把外套接过来,自己裹到身上。
栗则凛见她神色语气都正常,觉得自己多心了,边叫梯边回头看了眼往大堂外走的陆鉴之:“我说怎么半天不上来,原来是在叙旧。”
是个微妙的误会,恰好把别漾和陆司画那五分钟掩盖过去了。
电梯里还有别人,两人进去后谁都没说话。
回到房间,别漾说:“你说过,我们有今天是我们有缘,陆老师那边,谢过就算了。”
这是明摆着在拒绝陆司画提出的一起吃饭的提议。
栗则凛确定自己不是多心,别漾确实对陆司画有意见,他问:“你和陆老师有矛盾?”
“单纯地不喜欢她。”别漾把外套挂上,扶他在沙发上坐好,“成天总想着和我建立母女关系,你想让我拿什么态度对她?”
这话比先前的误会更微妙。
明明是真话,怪就怪在别漾说得太过坦荡,栗则凛反倒理解偏了,他理所当然地认为,陆司画对成为别夫人有想法,是要做别漾的继母。
陆司画借作媒之机接近别家父女,别漾因此不待见她,连带着对他有所抗拒。
在栗则凛看来,一切都说得通了。他没再提陆司画,只在心里想,谢媒的事,交给母亲去办。
当晚,别漾边修片边陪到栗则凛很晚。
医生说他二十四小时之内痛感会比较强烈,她担心他行动有所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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