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中人多暴躁。
岂止是行事简单粗暴, 一言不合先作过一场者比比皆是。
事实上在作为战斗主力与层出不穷闹妖蛾子的魔门势力、进行数百年你死我活的纷争后, 佛门如果不惯常表现出金刚怒目凛然难犯的一面, 也没办法坐稳正道的领袖位置。
反倒是道门各种清静无为、仙风道骨——要不淡定, 早就在彼此明争暗斗的内乱中尽数报销了个干净,所以遇事不决置身事外者凡凡。
就此而言, 涵古师太上来第一件事,就是不分青红皂白与江沧海大打出手, 倒是在情理之中了。
——大概只有在这种时候, 千叶才陡然间有种置身高武世界的感觉。
整个天地间都充斥满浓郁的杀意,那如针般明锐锋利的气机,似乎晕染着每一株草木之叶,每一缕水流风息, 连气压都处在随时都会炸裂的边缘,莫说画面激烈、破坏力惊人,这特效给的已经着实叫人震撼。
式微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连招呼都来不及与千叶打就从车门口窜出去, 小金与他心意相通, 本来优哉游哉在荒野上游走, 跟随车队前行, 因为接到召唤庞大的身躯在即刻间摆动如练, 纵身窜来,一仰一俯,便将车上落下的式微驼起,往边上一卷, 径直向战场的地方游过去了。
涵谷师太突然出现,几乎才现了个身,见到江沧海就暴起,快得甚至没叫人辨清她是谁!
高手之间,大概凭借某种气场上的碰撞接触,便能准确领会对方的意图——或者说,对于他们来说,杀机一类的情绪是最叫人敏感的东西,以至于当这两个人开始交锋乃至战斗直达白热化之间,也不过他人寥寥数息。
事发突然,千叶也已下了车,立在地面上仰头看。
这样的打斗场面不算过分可怕,大概潜意识中大国师已经提高了她的认知极限,目前这个凡人躯体也不似蛊女之身,能清晰感知到微观世界的奥妙,因此那些高来高去的“特效”也仅仅叫她觉得震撼与趣味,看了个过瘾而已。
江宇等人倒是第一时间就围上来,护卫在她身边——甚至包括臭着张脸的倪红衣——也恰恰就是在此时,千叶与郑飞鸿才真正逢上一面。
猝不及防的一眼对视,千叶平静如昔,郑飞鸿面有痛色。
视线一触即分,随即白衣银枪面貌俊挺的男子便低下头后退了一步,仿佛心有迫切却无言以对,许久才道出一句话来:“……是涵古师太。”
众人的眼光倏地从他身上收回,热切地望向远处的山野。
对方显然没有伤害众人的意思,不然不会将战场拉远,单纯的打斗之姿中更多地显示出她的愤怒与克制,与其说是想置江沧海于死地,不如说只是倾泻某种愤怒。
江沧海猜到她的身份,因此下手缓上三份,只不过实力差距实在是大,涵古师太瞧着又有暗疾在身后继无力,战斗打得激烈,结束得也快。
最后当这位美艳又冷傲的师太拎着把剑立在千叶面前时,浑身的煞气还如凝聚不散的阴云一样。
她就这么瞅着千叶,缓缓将眉毛挑得老高。
千叶的「欺诈真眼」已经疯狂运转了好久,脑袋中飞快地将读到琐碎的信息整理成章,这会儿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慢慢道:“我挑男人的眼光不差,只是常常命不待我。”
两人之间与其说是等级森严的师徒,不如说是关系特殊的朋友,虽有师徒之实,但两人相处多年,从无身份尊卑,也没高下之分,说话处事也更为随意。
很显然,这冷不防的一句话出来,涵古师太也因此而震动了一下,那种数年未见的隔阂与莫名的陌生慢慢淡褪下几分,她表情露出几分古怪,并不对千叶的论断发表什么意见,却是毫不客气地问道:“任非凡呢?”
她问的是任非凡,可郑飞鸿只觉得那如电般狠戾透骨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狠狠一刺,这叫他不但无言,更无颜抬起头来。
千叶并不生气,或者说,她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神情自若,只淡淡道:“我也想问问他的下落。”
涵古师太眼中蕴生出的愠怒流转了数息就又慢慢压下,看了看她,又瞥了一眼慢慢走上前来的江沧海,视线收回,轻哼了一声,收剑回身后斜背的鞘。
然后她皱眉瞪着坐蛇身上歪头看她的小孩,冷峻的眉眼似乎更凝重上几分,语声更是极其的不悦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千叶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孩子,平静道:“先天脚疾,胎里的病症……算在任非凡头上也无妨。”
师太又哼了一声,通身聚集的阴云都快凝成实质,要簌簌落下雨来了。
安静下来时才能隐约窥见她面上不正常的潮红,本就像是有内伤隐疾,这会儿一番打斗下来,这份病态的感觉越发明显,只不过由于她过分强势的姿态,完全压过了这种微妙的虚弱,叫人根本没法窥探到她的真实情况。
这位突然到访,毋庸置疑是为了她的徒儿,不过此刻两人之间看来,当也与寻常师徒不同,要说“莫珂”打小长在她膝下,彼此关系该是虽为师徒但情同母女,可眼前这般模样看来,当也称不上是完全融洽。
江沧海已经平复下刀息,走上前来:“夫人回车上去吧。”
千叶对着他点了点头,又看向式微:“苦儿?”
小小少年稳稳当当地伏在蛇身上,眼中还带着未消退的兴奋,滴溜溜转动眼珠:“娘亲,我与小金玩一会儿。”
小金十分高兴,转过头,两只灯盏似的大眼期待地望着她。
千叶也没拒绝这一人一蛇出去浪的建议,吩咐小金看顾些式微的脚,便叫它们走了,她转头看向师太,就点了个头,便转身进了车。
中途打断了那么一下,车队继续前行,涵古师太坐在千叶对面,神情冷峻,极为不悦。
千叶也没讲自己在山谷底痛苦的八年,更未抱怨任非凡身上的种种不是,她甚至未透露自己为何与侠刀分手,又为何转嫁了江沧海——她对于一切都坦然无畏的气度很容易影响到旁人,以至于师太也并未再次暴起表达愤怒。
在没有旁人围观的车厢内部,她对着师太示意了一下,要给对方把脉。
“没什么事。”涵古师太浑然不在乎的模样,但既然千叶表达出了关心,还是伸出了手。
随即千叶就被她体内横冲直撞的气劲给惊了一下,就这样的内府,积淤如此之重,岂止是武息,就连血液循环功能都有碍,可她不但跟个常人似的活蹦乱跳,还随随便便与人开战?
“师太,您这内伤……”她情不自禁皱起了眉头。
涵古师太满不在乎收回手,冷嗤:“百里渊那贱人找的麻烦,迟早还要与他再算过账!”
她目光如炬,瞪了千叶好一阵子:“对这些年你就没一点想说的吗?”
千叶也没法表现出什么情绪,语气疏为平静:“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然后她有一些犹豫:“任非凡负我,将我弃于龙鸣渊下山谷八年……错付情缘我认了,但苦儿经这多年磋磨才能有今日,自不能善罢甘休。盟主与我有大恩,师太不必再劝。”
涵古师太盯着她,眼神极为暴躁,似乎想打开她脑子看看,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说来都有理,怎不见你选对过一次?”
千叶淡淡道:“没人给过我机会,要真说起来这才是我第一次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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