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红衣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将自己噎死, 连脸都控制不住铁青起来。
这狗屁的逻辑简直叫人窒息——但要想, 魔帝这种祸害,当年莫珂有婚约在身,背后还有佛门庇佑,他都能做出杀光姬妾上门逼娶一事,现在就算她已嫁人生子, 在他眼里又有什么区别?
只有他兴致上来百无禁忌的行径, 没有刀山火海艰难险阻这种能叫他放在眼里的难度系数。
知难而退什么的,在他眼里压根不存在的。
对于这等可怖莫测之人,就算确实是世间难寻的强者之一,倪红衣慕强的本能也没胆敢冒出来。
她只觉得视野中多出这么一个人, 就像是某种庞大到难以想象的事物沉沉地压下来,遮天蔽日的恐惧感避无可避,叫她浑身上下都在一层层疯狂地冒鸡皮疙瘩, 似乎连魂魄都在往外渗着凉意——但于这等可怕的危机当前, 她的智慧竟然没教给她要明哲保身,而是叫她不退反进, 甚至要大声呵斥:“胡说八道!”
“别自作多情了——”由于下意识地要掩饰自己的心虚, 她一虚张声势,声音更是难以控制地显出尖利又怨毒来,“夫人与你可有一面的关系?明明素未谋面也能自说自话至此, 当真是可笑!”
论起嘴毒,倪红衣显然与之不予多让,所有人闻言都倒抽一口凉气, 紧紧盯着视线尽头的身影,心上已不如擂鼓般蹦跳,而是心悸得几乎骤停。
那白衣的魔帝静静负手立在那,不怒反笑。
他笑起来应当是极为好看,连凌厉的五官也被弱化了几分鲜明的邪性,纯澈的眼瞳由于还未从方才的脉脉含情中转换过来,因而泛出波纹的模样难免显出一番旖旎之色,可是有人但凡看到他素色衣袍上斑斑点点的血痕,便不会再有任何遐思!
郑飞鸿的血在打斗时不可避免地落在他的身上,就连他腰间青玉笛也沾上了朵朵血梅,正是这抹血色晕染他骨子里缭绕不散的妖邪之气,任是他表象再素淡再平和,都没法阻止观者心头的寒意。
“本座今日心情不错,大喜的日子也不欲平添杀孽。”他这么笑道,端得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
倪红衣几乎在瞬间就听懂了他这话的潜台词。
——就看有人给不给脸了。
这个“人”还不是指的她与郑飞鸿一流,更是指屋中的那一位!
“杀孽”对于魔帝值得什么,他手下冤魂不计其数,因他而死之人的尸骨不知能堆满几个盈丰峡下的深渊,而他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明晃晃的就是生死胁迫!
有多少年没人敢在天义盟座前吐露此等狂妄之言?
更别提这还是在总坛!
倪红衣的大脑充血,有那么瞬息看整个世界都是血红一片的,整个人都气到近乎惊悸。
“大胆狂徒……”
——“什么时候轮到魔门中人在我东武林撒野?”
倪红衣的话还没道完,便听得直直一语如箭般钉入场中。
身未现语先至,那快速靠近时带动的风声疾厉,但落于地面的每一步都轻巧得近乎不闻,几乎是刚踏入院门就见一股磅礴的气象冲天而起,那是一股刀气!
不同于江沧海龙行虎步霸道恣肆的刀意,这股气势隐含之意更显绵长阴寒!
众人齐齐回头,看到一名身着黑袍腰间挂刀的男子陡然闯入。
他身后尚跟有数位类似着装的人,但此刻没人会注意到他们。
因盟主喜着玄色、腰悬古刃,因此这天义盟中学着如此装扮之人多得是,只不过有盟主霸势在前,其余之人扮得再像,都有几分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不伦不类——但江荣显然是不同的,作为盟主头一位义子,最信赖的副手,因着孺慕之情穿上黑袍,习了刀道,只不过他显然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路,如此着来也当是另一种韵味。
眼前之人面貌俊逸,两鬓却有淡淡的霜色,看来竟然比起他的义父还要显老几分,而且看上去并不是格外妥帖。
要知道他的脸色微微发青,却并非是因魔帝狂言愠怒而变色,而是一种微带着病态的气色,身体也略带着虚浮,就像是那种大病初愈之人常会显出的孱弱,但他的眼睛极为明亮,明亮得就像是天上的寒星一般,叫人一眼惊摄,便能全然忽略了他所有的不妥。
他冷冷一笑,语声轻细绵软,透着些许有气无力,但感他不断拔升的气势,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魔帝当真是欺我天义盟无人?”
江荣的血毒是真治不了,毒入骨髓肺腑,渗透血肉肌理,千叶当时尝试过各种方法想要为他拔毒,皆不可行,那毒已经与他的生机与武息想牵连,真要全拔除,他人也差不多废了。
最后只能尝试以制蛊的方式,将他的血毒变为一种与人体共生的蛊,彻底融入他自身的生理系统,当然,为了尽可能减少蛊毒伤害,所用的策略也不少,最后只能说最大的问题是对寿命有些碍处,但于其武道的修习却无多少妨碍。
武者寿命本就长,至少在千叶看来,少上一截寿命能换得自由,倒也不是坏买卖。
此时此刻,面对江荣咄咄逼人的强硬之势,魔帝倒也未怒。
“有意思,”最初只是漫不经心瞄了眼,但马上就看住了,眸中游淌着眸中奇异的亮光,明显是倏地提起了兴趣——大约觉得一时看不破,他甚至情不自禁地拍了拍手,重复了一遍,“有意思!”
魔帝哈哈大笑:“本座此行果然没来错,这东武林之人倒是各个都有几分稀奇!”
江荣摘下腰间的长握在手中,霎时间身后之人齐齐抓住了长刀。
江荣一人抵挡魔帝或许只能说是妄谈,但赌上命再加上这些人组成的阵势却有一拼之力,毕竟他身上带着的毒是能无视功体侵损武息的存在,毒伤了自己也必然伤了别人,魔帝既然看出他身上潜藏着奥秘,那又多少人胆气敢触碰这种奥秘就说不准了。
战机近乎一触即发。
却就在此时,屋中有一番轻微的动静,有个人自内款款行出。
那不是武功高深之人的脚步声。
倪虹衣心中猛地一声咯噔,不好的预感如排山倒海般扑下来,还未等她反应,就见视野中出现了数息的身影,呼吸一滞,她的头忽然控制不住地疼痛起来。
桃衣蹁跹,罗裙云袖,珠翠宝玉所饰的美人并不见丝毫的俗气,反而更衬得那般颜容是尘世难寻的绝色潋滟,如同坠落凡尘的天仙,一姿一态无不诠释着“美”的概念。
当她抬起头,静静一眼瞥来,就算是剑拔弩张的场中,也有片刻的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不存在的那般静寂。
久居内院没法养成的坦荡气度,如那摄人的美貌一般抓住人的思维,就连魔帝也是恍惚了瞬息,才倏然回神。
大概只有倪虹衣在迷恋之余,还有一线清醒在运转。
以她与夫人相处十余年的经验来看,事态或许即将滑入难以预料的轨道——毕竟这一位的脑回路,其实也颇为与众不同……
“夫人!”江荣及那一众义子齐齐唤道。
千叶挑在还没开打前站了出去,马上就待图谋西武林的当头,可不敢叫魔帝消耗天义盟的有生力量。
老实说,她也没想到魔帝会是这个模样的。
一个照面,「欺诈真眼」与「异种之火」齐开,但马上她就关掉了感知强化,实在没必要,就那么寥寥数秒涌进脑海的心理念头,已经叫她应接不暇,感知强化接收到的信息只会叫她更混乱。
与这个世界其他人完全是不同的类型!
一般来说,阅历越丰富,城府越深沉,如江沧海这类人,心防着实严密所以难以窥见其心理,要说魔帝理应也是同一类,甚至因为他窥见了世界的某种真实,而要显得更封闭,但他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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