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我把迁儿放下来,问他可不可以自己回家,他懂事地点头。我亲亲他的脸颊:秀海乖,跟妈妈说爸爸晚一点回去。然後原路返回寄养所。
迁儿保持著我们离开时的姿势,样子很懒很倦,不愿意动。他歪在床边靠窗的地方,看著窗子外面的天空,偶有一两声细小的咳嗽。一个老人趿拉著鞋倒一杯水给他,他回头,展开苍白的甜蜜笑容。老人的叹息在正午的阳光下清晰得几乎悲伤。
我进屋的时候,老人看著我的眼神是浑浊的同情的。
我拉著迁儿的手去到楼道里,伸手去扳他的肩膀,他执拗地不肯回头,我稍稍使力,他就歇斯底里地挣扎。指掌交错间宽大的领口滑落。
那不是伤痕。我看得分明。
我几乎哽咽出声,懊悔铺天盖地地将我湮没。我狠狠抱住他瘦削的身子,滚烫、滚烫……
他发疯地挣扎、踢打,抓伤了我的脸,尖削的骨骼撞痛我的胸口。他“呀呀”地叫,含糊地发出意义不明的单音,眼泪扑簌簌掉下来,不肯给我看衬衣之下他被糟蹋过的肌肤。我於是准确地嘴唇压上他凉薄的两片苍白嘴唇之上。
他抓著我肩口的手指瑟瑟发抖,睫毛如同发疯的蝴蝶,绝望而飞快地开阂。
我的心却缓慢地沈降下来。
我用轻柔的声音安抚他,如多年前我们最亲密的时候那样让嘴唇在他的耳朵上流连。他安静下来,闭阂上眼,睫毛仍不安地抖动,嘴唇间呵出的气息灼热憔悴。
他就那样缓慢地柔软下去。
指掌下他的体温高得惊人。
我抱他起来,高叫大夫,急匆匆赶来的几个白大褂简单地为他做了检查之後,果断地决定送他去医院。
我没有跟著他们去。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我奔跑著去到街道,进门之前听到有人叫“庆国”,然後,那日负责咨询进入寄养所的杜姓男人光著上身从屋里晃出来。
杜,庆,国。
这名字如同烙在我的灵魂之上。他折磨得老许含恨辞世,又生生虐待迁儿数年,昔日粮店门口我的一念之仁居然没能让他在监狱呆得更久,反而让迁儿再落回他手里──
!!!
我从街道办的门口捡起夹蜂窝煤的铁剪子,走到他身後狠狠砸下去。
他大叫一声朝前栽下去,有暗红的血从他後脑缓慢流出,粘稠的液体爬过他野兽一般可怕的脸孔。他趴在地上用手臂支撑著身体,扭过头不敢相信地看著我,凶狠的眼睛几乎爆出火花来。
我把铁剪子丢在他身边,居高临下冷漠地看著他。
──我不为杀一头畜生脏了手。
我想也许我是面对那样的社会服了软。所谓的宽恕也许只不过是不想被扣上怎样摘不掉的帽子。但我不低头又能怎样?如果我被抓去批斗,我的家人,我的妻子和孩子,还有我的迁儿,该怎麽办?
跑去医院的时候我很矛盾。我只想将来不会有为此後悔的一天。
我却不知道,那一天竟然来的如此之快。
~~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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