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有盼头在即,心情好了许多,吐字都不是之前那般有气无力的了。
连语调听着,都要愉悦那么一些。
晏临则原本紧绷的语调,在她黏黏腻腻的絮叨中,也一点比一点缓和。
“……好。”
“……我答应你。”
“你不必担心太多,”他语气平平淡淡,完全就是副处理和离后事的语气,“一切还是照旧。”
那怕是照旧不了了。
姜陶陶在心里回了一句。
“风朵——就是被你带上来,经常跟我一起的那只花妖,”她继续道,“你就算看不惯,以后也能不能少为难一下?”
跟刚才不同。
晏临则并没有直接答应。
短暂的沉默后,声音一下子附上厉色:“你在哪里?”
……哦,等等。
这个玉符是不是可以查到她的位置?
姜陶陶怔了下,没有回。
但显然,晏临则已经发现了她在哪儿。
“姜陶陶,诛仙台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男人沉下声,重重地警告,“那里时常仙气暴
乱,稍有不慎,就会把你直接卷进去。”
从玉符那边,姜陶陶第一次听见他有些不正常的呼吸声,和着风的呼啸。
急促,又有些狼狈。
“你离诛仙台远一点,我带你回去。”
姜陶陶:“我已经不是你的道侣了。”
他曾经以责任,以“应该”为由。
现在,和离契一签,这些都不复存在了。他再也不要不情不愿地替她操这个心。
她一身空荡荡,晏临则又何尝不是呢。
晏临则低下声,语气绷得宛如在命令。
唯独急促气息中的慌乱,泄露出他真实的心绪:
“今夜子时有很强的暴/乱……你往东北方后退,不许做傻事。”
“……”她不答。
“姜陶陶!”他压重了语调,“你就是要赌气,也该换个地方——”
以他的速度,最迟,默念十个数就过来了。
姜陶陶垂下纤秾的睫羽,有些可惜:“我还没说完呢。”
她在九重天,并不是毫无留恋。
这一趟走得匆忙,没跟任何人打过招呼。估计就只有司命一人知道。
但现在刚刚好就到子时,晏临则又要赶来。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姜陶陶松手。
啪的一声,玉符摔在地上。
同时响起的,还有从半里外传来的凌厉风声。
跟预计的差不多,晏临则来得很快。
她并没有在意,双手捧着烛盘,闭上眼,低声喃喃,像是在跟晏钟渊许愿一样:
“——保佑保佑,下面一定不要太黑。”
耳边仿佛能听见男人叫她名字的声音,姜陶陶却没回头。
往前两步,脚尖刚好踩空。
她捏紧烛盘,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
万籁俱静。
哐当。
玉符从九十一层玉阶滚下来,原本被修复好的符身,又出现了道道裂痕。
仙君就立在诛仙台边,半边颀长身形已经被沾上了独属于这里的狂乱气息。
他却仍然纹丝不动。
高台下,灯火骤起,来往着一批又一批的人。
仙君临时有令,召集了能召集的全部人手,搜寻诛仙台方圆十里之内,找到姜陶陶的踪迹。
与这番大动干戈相反的是,晏临则看着并不着急。
不听属下那一句句重复的“没有找到”,也不打算自己去找,就在诛仙台上站着。
唯独离得近了,旁人才能看清,他脸上有多少层寒霜。
直到远方突然传来一声鸟鸣,三青玄鸟踏破夜幕,从东边疾驰而来。
晏临则蓦然转过身,黝黑的眸子仿佛突然有了光亮。
脸上冰雪消融,他极为平静地问:“你主人是不是还在流月殿里?”
“——已经子时,她现在养病,应该已经睡下来了。”
他想起曾经还在重阙殿时,姜陶陶为了等他熬到子时。
眼睛都困得要闭上了,还嘴硬,说她是刚刚正好醒了,一点都不困。
然后,脑袋搭在他肩膀上,倒头就睡。
是的,姜陶陶熬不得夜。
她不可能现在还醒着,一定是睡了,因此一定——
三青鸟歪过脑袋,像无法理解他这种莫名其妙的行径。
越过他,在高台一侧的司命星君手上,放下那封白底黑字的契书。
上面写的最大最工整的和离契三字,清清楚楚显现在每个人的面前。
一瞬间,难以压抑住的窃窃私语,以司命星君为中心向外传开。
仙君跟姜陶陶和离了!
两个人的签字落款一上一下,都同样清晰。后面跟着的日子……
竟然就是两个时辰前!
混乱中,立即有人上前请缨:
“君上,姜仙子既然已非您的道侣,何必为了她一**费这般周折?”
已非道侣。
这四个字,刚才姜陶陶好像也跟他说过。
三青鸟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去拿契书,只可能……就是姜陶陶要求的。
让小鸟将和离契带来公之于众,好像是要在所有人面前提醒他。
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晏临则眸色深深,脸上却没有半点神情,像已经被霜雪冻住了
片刻后,他余光都没有分给地上的和离契:泰然自若地道:“无妨,她的地位一切照旧。”
照旧。
对,都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一点都没有。
这个词好像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多重复几遍,晏临则竟真的镇定了下来。
有人又猜测:“姜仙子一向对君上一往情深,短时间内接受不了事实,有可能过于崩溃躲起来了……”
“是啊,姜仙子就是承受不住,才闹了这一场。”
“她肯定想好了要故意躲着人,应该不好找的吧?”
晏临则置若罔闻:“继续找。”
强烈的威压逼过去。众仙嘘声,纷纷重新退散开。
“……君上,你脚边落着的这块衣袂,大红,又是鸾纹。整个九重天,不就只有姜陶陶一个人在用吗?”
出声的是朱雀族某位长老。
他们这族人,对这个纹路的熟稔是刻进骨子里了。
“好端端的,衣袂怎么会落在这种地方?一个时辰了都没找到人,恐怕啊,就是姜陶陶已经自寻短见,从诛仙台上——”
话音未落,长老的人影便出现在了晏临则手上。
男人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都拎起来,手骨用力至极。
力道之大,让周围的空气都一阵接一阵的短促爆鸣。
晏临则不似刚才那般冷静,蓦地怒到了极致,轮廓处处都散发着蓬发的戾气:“她绝不可能自寻短见。”
说罢,便将人直接扔了出去。
所有人都知道仙君这般修为,发起火来有多天震地怒。
可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毫不收敛地发火。
一时间全都震住了,修为稍微弱点的,更是两眼一昏晕了过去。
哪怕是向来自恃跟仙君最熟稔的朱雀玄女,看见族内长老被如此对待,脸色再惊惧不定,也还是不敢上前。
最终,只有老神在在的司命星君穿过人群,走到晏临则面前。
他好像完全不怕死,笃定地挑破了真相:
“这里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再找到姜陶陶了。
诛仙台是拿来做什么的,君上是九重天众仙之首,应该比我更清楚。”
晏临则看着他,眼底的戾色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剐出来。
他低下头,看着那块衣袂,声音很重很重:“姜陶陶没这个胆子。”
男人的下颌紧紧绷着,细看,却已经在无法克制的颤抖。
半晌后,他的嗓音不自觉嘶哑下去,近似厉声重复道:“她绝对没有这个胆量。”
也不知道是在说服别人,还是在说服自己。
司命星君:“那位长老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姜仙子这块衣袂,怎么会无缘无故留下来?君上既然已经尽力挽留过,应该比任何都清楚,真相到底如何。”
“姜陶陶她一定——”
晏临则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遍布阴霾,一开口,就是重复刚才那句话。
但说到半途,却戛然而止。
将剩下的话,全都吞回了干涩的喉咙里。
他一向都是很冷静的人。
就是想骗过自己,也只是一时,不会太久。
就如司命星君所说。
那块衣袂……应该随着姜陶陶,一起消失在诛仙台下。
是他动用了术诀,本想留住姜陶陶,却没来得及,只割下她这半边纱袖。
晏临则认得这件火红的鸾纹锦衣。
是当初去当昆仑女使时,司绣女官为她量身做的,姜陶陶一直都很喜欢。
没多久,更是把寝殿里的东西都换成了类似的式样。
他当初看得心烦意乱,还冷声让她换掉,不想再见到这大红色泽。
姜陶陶十分不情愿。
那如今……莫不是还在同他负气,故意把这大红衣袂留下来。
让他无法不看,无法不见,无法不记得清楚。
无法不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刚才那一幕。
她已经裹在了雾气里,长发飘起来。
听见他的声音,好像是愣了一下,隐约可以看见抿起了泛白的唇角。
不知是苦恼,还是留恋。
到最后一面,他竟然连她的神情都未曾看清楚。
司命低下头:“君上还是先把这东西收起来吧。免得等下风大不长眼,也给吹下去了。”
话音一落,衣袂便飞到晏临则手上。
被他攥得很紧。
他握着的时候,几乎还能感受到,衣袖被烛光照出的淡淡温热。
就如同姜陶陶认识的这几年一样,都还崭崭新新,历历在目。
平生第一次,晏临则体会到了那种无法描述的难熬滋味。
以往从未有过。
好像是什么东西在心上划了个口,有一丝一丝的冷风钻了进去。
不流血,不猛烈,不致命。
却让向来都运筹帷幄的仙君……无比茫然。
“——怎么可能。”
他满目失神,声音低得近哑,也不知是在对谁喃喃这话:“怎么会……”
这九重天上最胆小,最怕疼,最体弱多病,最不敢一个人呆着的小姑娘。
怎么会……
这么决绝地跳下诛仙台呢。
…………
…………
…………
也不知道多久过去。
向来踪迹罕至的诛仙台下,已经乌压压一片都是人。
扫过去,无数张脸,唯独没有晏临则想看见的那个。
他垂下眸,再度强迫自己重新变得冷静。
心头反复警告自己,绝不要被那股陌生的滋味,影响到了思考。
他刚才动用了至少十道术诀,以他的修为,怎么可能留不住姜陶陶。
只可能有一种情况。
刚刚跳下台的,一定只是个拙劣的幻术。
只是他心底焦急,一瞬间没有察觉出来罢。
等姜陶陶的脾气恢复了,必然会重新出来见他。
指不定,就开始借此提要求,要废除和离契了。
他也并没有太担心姜陶陶。
只是刚才动用了那般凌厉的风诀,却没有拦住她……不,她的幻象,有些挫败罢了。
而这些,都只是这暂时顷刻之间的麻烦。
没多久就能解决好。
等姜陶陶回来了,他弄清楚当时风诀为什么会失灵。
一切就可以照旧。
——“封锁方圆百里。”
晏临则转身,语调里的冰冷蔓延至周身,令他宛如一座没有温度的万年堆雪。
“离开这里的每一个人,我亲自查。”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问就是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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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jio得没有人能猜到狗则白发的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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