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琢的声音很淡。
听见他这么问,他甚至没什么意外的表情。
他知道他冰雪聪明,很多事情不说,心里看得明白。如果不是这一把好嗓子,他当初能不能被接回来,都是未知数。
顾如琢回头找来一个坐垫,盘腿坐在垫子上,拉着他一起换了个姿势坐下。
火呼呼地烧着,两人靠得很近。
顾如琢望着火焰,火光跳动,照得他眼神很亮,“老头子晚年有点拎不清,不管是对北派,还是对程家。戏曲式微,他不是那种骨子里的革新派,我们几个在干的事情,他后边慢慢的,都不喜欢了。”
“几位叔伯都没接他的班,当初他挑弟子时的想法是,留一个接老路的,剩下的人去娱乐圈替北派续命。这个想法其实也没错。石亭他们几个,往戏曲上砸资源,给更多人开路,何浅、风月两个人,天资一般,但何浅会写戏词,走新编的路子,说不定也会好——只是目前,他们成效不大。”
“那你呢?”程不遇轻声问。
“我?”顾如琢笑了笑,声音沙哑,“不少人骂我,顶着北派**人的名号,写摇滚和戏歌。”
程不遇想了想,“哦”了一声。
他对这些事情没什么看法,传统戏剧他喜欢,顾如琢的歌他也喜欢。
他喜欢演戏,喜欢那出《惊梦》,开心就好,也因为他不需要负担什么,所以也懒得想。
“星传戏曲学院,早几年还好,最近不太行。”顾如琢喃喃地说,“你没去也好,里边不剩下几位好老师了,按长相分戏路,你去了多半唱不了青衣。”
程不遇安静地听他说着。
这些话未必是对着他说的,顾如琢绷紧了一整天时间,或许只有此刻才微微放松下来,眼底恢复成他平常那样,有些阴冷的样子。
火光徐徐跳动着,他和他一起把手上的纸钱,慢慢投入火盆中,看着它在火焰中烧成灰烬。
烧完后,顾如琢站起身来:“走吧,去吃点东西,然后睡一觉。”
程不遇仍然迟疑了一下:“我……就在这里吧。走了……感觉不太好。”
顾如琢低头看了看他,忽而轻轻笑了笑:“程不遇啊。”
他叫他的名字,声音沙哑而低沉。
他顿了顿,随后问——
“你是不是以为丧事,应该是大家一片哀伤,哭天抢地的,饭都不吃了?”
程不遇微微一怔。
“起来吧,没关系。他们马上回来。”
顾如琢凝视着他,知道他在这方面有点死脑筋,轻声说,“我们下去找点吃的,也给他们带一些。”
程不遇仍然皱着眉——他被说中了心事,但仍然感到疑惑。
因为不能理解情感,他只能用常理去分析情感,所以人**,应该悲伤,没有空再去做其他的事情。
他觉得这样不好。
正如他的小钢笔丢失了,他就无法再做其他的事情,只是等待。
顾如琢伸出手,程不遇没要他拉,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跪了一天的膝盖酸疼无比,他还没站稳就腿软了一下,晃了起来,顾如琢一刹那接住了他,把他抱在了怀里,又很快松开。
他低声说:“……小心。”
程不遇很快调整好了站姿,低头说:“谢谢。”
顾如琢移开视线。
这一刹那把他拥入怀中的触感……轻暖柔软得不可思议。
程不遇身上那种淡淡的沐浴露香,也在此刻隐约清晰。
山上没吃的,这地方是外卖都不敢送的程度——没有外卖骑手敢深更半夜上陵园。
他带他走山道下山,开车去山下的城区。
这个点,山下仍然有娱记蹲守,程不遇乖乖坐在后座,戴好口罩和帽子。
路上很安静。
雨声刮过车窗玻璃,顾如琢伸手开了暖气,热气涌动。
程不遇忽而说:“你没有说。”
“什么?”顾如琢问。
“为什么丧事,大家都没有认真地……难过?”程不遇努力组织着词汇,“为什么可以像没发生一样,找吃的,聊天,还有我们这样,下山买东西。”
从前曾有人告诉他这样不对,不哭是不对的,没有反应是不对的,他没有情感反应,所以他是怪物。
“不是没有发生,是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比如,接待前来吊唁的亲友,想一想对媒体怎么说,遗嘱怎么公布,其他人会不会作妖,北派之后怎么走……单纯的喜怒哀乐,那是小孩子特有的权利。”
顾如琢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他忽而收声了。
顾如琢停下车,回头望着他。
程不遇仍然皱着眉,一向冰冷凉薄的脸上带着疑惑和困扰,体现出一种认真的思索。
这眼神是当年,当年的程不遇来时就带有的一种眼神,这种纯粹执拗的情绪,只属于孩子。
顾如琢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但是你这样就好。”
他压低声音,很轻地说。
这一刹那,他如同置身过去,想清楚了当年一直没看出来,或者看出来了也没来得及说出的事情。
“……不要难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宝贝
不要难过了
我的宝贝
永远剔透纯粹
永远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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