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三月,欢喜镇西边一个清幽的后院中,一棵需三人环抱的古树下,两个年轻女子相对而站,一个身着大红衣衫,衣料考究,耳朵和手腕上都有精巧的首饰,身形圆润,红衣衬得她肌肤白皙,伺候的丫鬟站在不远处,有些紧张的盯着这边。
而她对面的绿衣女子身上就朴素得多,纤细柔弱,满脸愁容,楚楚可怜的模样,突然她往后倒去,软倒在地上,本就纤细,斜躺在地上腰肢不盈一握,更勾勒出曼妙的身形,红衣女子伸手去拉,却根本来不及,不待她弯腰去扶,身后已经传来男子急切担忧的声音,“妍儿!”
他大踏步上前,由于是小道,他一把拂开挡路的红衣女子,一阵风般掠过,弯腰去抱地上柔弱不堪的姑娘。
大力袭来,红衣女子身形踉跄了下,头狠狠撞在了边上的大树上。
楚云梨也就是红衣女子恍惚着睁开眼睛,眼神茫然,还没看清楚面前的情形,额头上就传来一阵疼痛,她不由得伸手去摸,只觉得热乎乎的,似乎肿了。
眩晕的感觉传来,她只好扶着大树,想要理清面前的情形,不待她反应,对面男子的质问声已经传来,“你为何要推妍儿?她身子弱,大夫说要好好将养,你还带她出来吹风,到底安的什么心?”
楚云梨脑子里胀痛不已,一时间没能答话,还是不远处的丫鬟看到她受伤,急匆匆赶过来扶住她,“姑娘,你怎么样?”
楚云梨摆摆手,丫鬟担忧不已,听到那边的质问再也忍不住,回身辩解道,“我家姑娘根本没推沈姑娘,奴婢站在一旁看得真真的,是她自己摔的。”
耳边闹哄哄的,楚云梨勉力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面前两人,心里直骂,要是早来一秒也好,她也不至于受伤,只吩咐丫鬟,“我头疼,回吧。”
丫鬟忙应声,扶着她回房,又扬声唤那边的打理园子的婆子去找大夫。
等到大夫来了,开了方子离开,楚云梨挥退了丫头,屋中安静下来,她这才闭上了眼睛。
楚云梨死了,她是出车祸死的,死了之后去了地府。
没想到还真有地府,阴森森的,倒还井井有条,十来条长长的队伍排着,遇上这种情形,往前排着准没错,没看那边乱晃的脑袋没了半边的年轻黄毛都被面无表情的衙差揪了回来嘛。楚云梨随便找了一条队伍排着,往前排队的时候,前面的烫着黄色卷发的五十多岁的阿姨正兴致勃勃和周围的人科普,言地府会有人专门接待他们,生平发生的所有事人家都有记载,然后会判定下辈子做什么。
“我跟你们说,我都听说了,那杀人如麻的,当牛做马都是运气好,最惨的还得做猪,只活大半年就算了,蒸煎炸炒的,想想就忒惨了。要是遇上喜欢吃烤乳猪的……啧啧。”
前后左右一阵嘶声,似乎能感同身受一般。楚云梨面无表情的听着,阿姨还好奇问她,“姑娘,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不看路呢,毁成这样,太惨了。”
楚云梨无语,是的,无论是谁,一眼就看得出她是出车祸死的,手不自然的扭曲着,身上是血就罢了,脸上的皮肉都没了大半,看不出本来的面目,确实很惨,好在死了之后感觉不到疼,她还挺庆幸。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在前面阿姨的喋喋不休中耳朵快要起茧子时,终于等到了她进去。那阿姨进去时还挺乐观,对着周围人说,“我这辈子没做过坏事,就是小时候偷了隔壁邻居家的一颗梨……不至于当牛做马做猪的……”说到最后,有些气虚。
阿姨进去之后,很快就轮到她了,屋中摆设简单,就一张桌子,接待她的衙差问了名字之后,手中出现一卷册子,翻了翻后,又看了看她,又看看手中的册子,似乎有些为难。
楚云梨心提了起来,“大哥,有什么不对吗?我可跟你说,从小到大我没做过坏事,死还死得冤枉。”外头那么多人,张冠李戴的事情可别发生在她身上,万一跟她同名的人干了坏事儿,那她岂不是忒惨?
衙差摆摆手,“我知道你惨,你小时候是孤儿,靠着自己读完了大学,确实死得冤枉。”他手中突兀的出现了两张纸,“我想跟你说的是,三千世界每日都在死人,现在好多冤魂,死活不愿意投胎,地府想要新招一批人成立一个部门,专门化解他们的怨气,你愿不愿意?”
楚云梨惊讶,那衙差抽出其中一份,“当然了,若是不愿意,就在这张上画押,你就可以投胎去了。”
楚云梨很快反应过来,看向他手中另一张,衙差会意,拿过另一张,“如果愿意,就在这张上面画押。有试用期,如果你能让她们心甘情愿离开,就能转正!”
转正这词一出,楚云梨瞬间反应过来,问道,“有什么好处吗?”
衙差摊手,“部门新成立,暂时还没有讨论。不过你多做好事总不会错的。”
还真是无可无不可的,楚云梨独自打拼多年,知道凡是这样招人的,人家都不缺人手,再说,看看外头那么多人也知道人家不缺。
于是,楚云梨就画押了后头那张,要是不行,回去投胎也没影响不是。
睁开眼睛就到了大树下,额头已经受伤了,这可是实实在在的疼。
她有意回想,脑中骤然疼痛起来,随着疼痛一起的,还有些陌生又熟悉的记忆。
欢喜镇上的胭脂铺子是周家的,周家世代做胭脂,代代相传到了周父这代,只得一个女儿周明萱,生她的时候周夫人难产,生下来没多久就没了娘,千疼万宠的,长到十六岁,偶遇了欢喜镇下三南村的读书人吴铭,一见倾心。
吴铭家中只一个寡母,别的没有,就长相俊俏,待人斯文有礼。周父宠女,本愈招赘承继家业。但这吴铭是个读书人,已经是童生,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入赘,无奈女儿非君不嫁。
周父是个生意人,有了银子之后,就想把家中名声往书香门第上靠,实在是吴铭是欢喜镇上难得的夫君人选,读书也有天分,很可能会得中秀才。女儿又心悦他,哪怕赘婿,周父也不想委屈女儿找个窝囊的男人,顺水推舟的找了吴铭仔细就婚事谈了谈,两人之间签了一纸契书,婚后第一个孩子姓周,还有不得纳妾云云,吴铭也没异议,婚事就此定了下来。
半年后,两人成亲,没多久周父去外地买做胭脂的药材回来时遇上劫匪,一命呜呼。周明萱受此打击,一病不起,三年后吴铭考上秀才,周明萱病逝,他还为妻守孝一年,一年之后还为了照顾妻子的表妹,将她娶为继室,知情人无不赞一声吴铭有情有义。后来吴铭中举,带着妻子搬去京城之后,偶然发现其妻还是侯府亲女,认亲之后吴铭就是侯府女婿,之后吴铭考上进士,仕途顺利,和妻子琴瑟和鸣,恩爱一生。
如果事情真如外人看到的这样,那周明萱也不会怨到不愿意投胎了。
吴铭的继室也就是周明萱的表妹沈秋妍,是周夫人在世时收留的外甥女,是个孤女。这沈秋妍因为周夫人的关系,周父一直待她宽厚,吃穿用度虽然比不上自己女儿,却也没有薄待她,算是家中的另一个姑娘。
吴铭和周明萱定亲之后,来往周府基本上不会有人拦着,一来二去的,吴铭对沈秋妍很是怜惜,成亲前不知,成亲后周明萱却是有所察觉,之后她病重时,偶然听到沈秋妍和吴铭的话,原来周父的死是吴铭一手操纵,她的病也是她心悦的夫君亲自下毒端给她喝下的。
知道这些后她死活不愿意投胎,她自己虽然娇纵,却也只是在周父面前,平生从未害过人,沈秋妍更是得周府诸多恩情,吴铭考县试乡试还有进京的盘缠和行头,甚至是找人暗杀周父,用的都是周家的银子。
哪怕知道吴铭死后会赎罪,周明萱却觉得那是下辈子的事,这辈子沈秋妍和吴铭荣华富贵权势名利都有,她不甘心!
执念到了一定程度,地府也无法,所以,才有了楚云梨的到来。
楚云梨记起这些,感同身受不外如是,此时她心里恨毒了吴铭和沈秋妍,勉强压下那股恨意,不让那股情绪左右自己的心绪,捂着胸口喃喃,“你放心,我会帮你……”念了好几遍,才觉得好了些。
这俩太无耻了。
别的都好办,就是沈秋妍侯府亲女的身份有些棘手。
还有,地府也太抠了,金手指没有不说,疼可是真疼。她捂着额头,有点后悔,这要是以后上来就被人砍……
恰在此时,外头丫鬟的声音响起,“吴公子,姑娘受伤正在休养,您不能进去。”
楚云梨起身,绕过屏风就看到门被推开,吴铭站在门口,俊俏的脸上有微微的不满,“妍儿一个亲人都没有,你身为她表姐,不说照顾她,还推她……”
楚云梨气笑了,摆摆手道,“赶出去!”
吴铭被打断,有些不满,明白她的意思后怔了怔,“你说什么?”
丫鬟也一愣,反应过来后欢喜起来,刚好她站在门口,对着院子外招呼道,“有人打扰姑娘休养身子,快过来把人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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